我吃着莲子羹,劝道:“娘许久不曾点着安息香了吧?不如试试看,许久不用,兴许就有效了呢。”
母亲只浅笑却不应,边上的春妈妈应道:“姑娘说的是,今晚回去就试试,兴许就有效,若是太太能安睡,可比吃药强多了。”
我仍劝母亲道:“那老郎中也说,吃好睡好,比什么都强呢!”
母亲轻叹道:“能睡着当然再好不过!”
我替母亲布了酥油泡螺道:“要不,再请了老郎中来给娘号号脉,看看这药可要换方子了?”
母亲夹起酥油泡螺,摇了头道:“也就这两天,这药就喝完了,再说吧,吃的嘴里都苦,歇两天,再请郎中。”
我也担心,这药吃多了,坏了母亲胃口,便点头应了。心里头却想着,待会儿要记着提醒春妈妈,及时请了郎中。
母亲用吃食不爱说话,我也就专心用了点心,待听得母亲搁下碗盏,又洗漱了,母亲遣了春妈妈一众人下去,清儿、灵儿看了看我方才退下。
母亲吃着茶,对我道:“娘知道,你心里头还是过不了那道坎…”
我愣着不敢看向母亲,只觉屋子里立时静了下来。
母亲接着道:“不怪你,之前,我们这些长辈也是这么想的,这一时之间,要想转过弯,哪里那么容易!这些年的情分…都成什么了?”
我放下茶盏,对面的母亲沉吟良久,又道:“不管你如今怎么想,你们之间已是不可能的了…你也别想其他的,越想越岔道…万事娘作主,这世间又不是只他一个好的…过了中秋,咱们娘儿俩就去你舅父那里住些日子,你也看看你舅父说的那人…你如今只在家里,只见过几个人,其实外头的世界很大,我们女子为什么要多读书,就是要知晓这世间诸多我们不曾见过的人和事…你这些日子,多学点,多做点,有那功夫伤心难过,不如去学点东西,做点事情,慢慢的,也就淡了,也就…那样了…许多年后,你再想想今日,也不过是年少不经事罢了…”
我愣愣听着母亲说的,忽的想起父亲…
送走母亲,也懒得做裙子了,也做的差不多了,明日再赶赶也就出来了。还有三日,正好去厨房看看,这几日,秋妈妈知道我在做针线给母亲,都是灵儿守着厨房,我也该去见见秋妈妈了。
东稍间的书房里,以往学着父亲点檀香,这些日子没点香,也闻得出檀香的气息,低沉而宁静,今日闻得,竟有几分悠远的意味。
日光渐渐陨落,暮色渐合,清儿进来点了灯,看着我,走了过来,正欲说什么,我摇了摇手,依旧叫她出去…
书架上满满的书,大多读过的,也都是与他一起读的…
有时候都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气息,还是檀香的气息,还不散,不离不弃…
诸多事,不曾想过要刻意记下,却莫名,莫失莫忘…
当真能如母亲说的那样,慢慢的,就淡了…
想起,父亲宝贝的古碑文的拓本,上头的字迹,确实有些已是在渐渐模糊,随着时光的的流逝,慢慢淡去…
即便是刻在石头上的字,也抵不过,终究,风吹雨打去…
父亲呢?父亲心里的念想…可曾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去…
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在流水一样辰光的流逝中,在多年之后,还能余下几许?可如今,自记事便有的记忆里,满满是他的陪伴,如何忘得了,舍得下…,
我不知道如何与另一个人,再这样作伴度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可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想也不知如何想,只往这上头想,都觉着万般不能够,要我如何做到…
母亲,我若走了,母亲该有多伤心,多担心,多痛心…
明明很伤心,可就是哭不出来,这眼泪也有流干的时候么?
丁香色葫芦纹妆花缎竖领斜襟夹衣,衣缘、袖缘绣银万字不到头,黛蓝折枝莲妆花缎圈银马面,凤翔九天织银裙澜。
熨烫好挂在衣架子上,出奇的合适,就像是起初就配好的。
灵儿遗憾道:“不知道裙子织银圈银,早知道,夹衣也一道圈银了,还好绣花那时侯,姑娘坚持要绣银丝线!我是想要金丝线的,还好!”
清儿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笑道:“已经很好了!太太可要高兴坏了,这可是姑娘第一次做的一整套,就这么齐整…”顿了顿问道:“要不要春妈妈来看看,这衣服还没上身呢!”
灵儿摇头道:“裙子肯定可以,我给太太做过,夹衣我给针线上的媳妇子看过,她抖开一看就说合适,只用手掌量了量,尺子都没用,就说肯定合适,教我放心。”
清儿越发满意了,点头道:“那就好!”
我看着她们俩儿那模样,竟像是比她们自己做出来,还要高兴,还要满足。不禁寻思,我还真是如母亲说的懒惫,就这都能让我的丫头们高兴半天。
只给母亲做过这一身,我真是不孝的,时间也来不及了,只能这样了,越想越难过…
就像母亲说的,有那功夫伤心难过,不如去学点东西,做点事情。
果然啊,认真去做了,也就做出来了,答应给母亲做裙子,纯属临时起意,我心里是不敢信,我能在节前做好,教母亲穿上的,咬着牙,执意去做,还是被我赶出来了,还好…
不再看衣架子上那套衣裳,转身对灵儿道:“我们去厨房吧,这些日子都只你一人去,今天我和你去吧,清儿去问问春妈妈,母亲的药哪天吃完,要个日子,记着提前提醒春妈妈,到时候请郎中。”
眼见清儿去了母亲那里,携了灵儿转身去厨房。
忍不住问道:“这几日可见到了离儿?”
略停了一停,方才听到灵儿回答道:“见了…”
我不由暗叹,依旧问道:“她还好吧?”
又停了一停,灵儿道:“就那样,还好吧,我没仔细看,她和秋妈妈在外头说话,我在屋里,没看仔细…”
“秋妈妈还是没让她进屋?”秋妈妈还很少这样顶着来。
“那可是秋妈妈的地方!”这次立时回答了。
我明白这丫头心里头别扭得很,她一心一意护着我,很是看不上离儿,却又处处见得离儿的好…
这个家里,应当有不少人,就像灵儿这样,觉着离儿好,却不敢承认她的好…
甚而约莫还有一些人,在承受着她的好,依旧不敢承认她的好…
我也是一样的,在回避想起她…甚而回避,遇见她…明明,就在一个屋檐下…
可如今,一想到…就想要见见她,总觉着,应当与她好好说说话,我都不明白,究竟为何…我也不清楚,我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