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舅父莫非这是在想法子断了我们的念想,若是当真如此,哪里还由得我听不听。心下苦笑,不知该如何应答。
舅母依旧温言道:“南儿…是从未做过他想,只是如今已是这样,早作打算,长痛不如短痛…”
舅母一句话说的我浑身的痛,想撂开手,又死死忍住,只微微转过头。听得舅母长叹一声:“这些日子,眼看着你母亲日日为你担忧,你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你舅父愁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今日舅母就将话捋直了说。知道南儿会难受,可难受一时远比难受一世好得多…南儿,女子不比男儿,这亲事结的不好,男子还可纳妾,还有屋外广阔天地。可女儿家若是行差踏错,这一辈子是回不了头的…”
舅母絮絮叨叨劝了我一下午,我不记得的舅母还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脑仁嗡嗡地疼了一个下午。惊恐万状的猜疑着母亲知道不知道,若真是知道了,又知道了多少?该怎么办?
日渐西垂,看着舅母已是痛心疾首的模样,强打精神,楞楞应道:“舅母是为了南儿好!南儿明白,只是南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舅母既如此说,南儿听了舅母,听了母亲的,总不会错…”
直到晚饭时,舅母被夏妈妈请走,我这才恍恍惚惚的想起适才应的话,一时间悔的不行…在舅母听来,我当是应了她的…可舅母…是否看出我应得稀里糊涂…
心中烦闷不已,又不能与人言,和衣歪在榻上,再不想动了…
我不愿母亲伤心,母亲亦不愿我伤心,母亲最大的心事当是我的亲事,我的后半生…母亲倾尽心血不过想将我安顿好…怎样才叫好呢?母亲眼中的好,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与他当真已无路可寻么?
一想到此处,心疼的难受…凭什么,这些年的情意就这样什么也不是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却又能如何?
想是雨水充裕,花园池塘里涨满了池水,仿佛要溢了出来。
“巴山夜雨涨秋池”秋未到,池已涨,夜语之人何在…满园繁花业已凋零,只余残红褪绿零落枝头…一阵风吹来,竟摇曳坠落,惹得池水皱面,更生瑟瑟…
只听得一声呼唤:“南儿”我寻声望去,母亲顺着亭外小径走来。我急忙起身迎了,母亲拉着我进的亭子。清儿和春妈妈在亭中扶椅上安置了锦垫,眼见母亲坐下,我才依着母亲身旁坐了。
拉着母亲的手,竟有些微凉,不安道:“下了雨,天有些凉。园子里还是莫要久坐,娘,您身子弱,仔细浸了寒气!”
母亲暖暖一笑,点了点头应道:“放心吧!就是下了雨,散了暑气,才来园子里逛逛。难得日头不大,咱们娘儿俩就在这亭子里吃些点心,待会儿南儿陪着娘,在园子里散散!”
清儿送上茶水,春妈妈布置了点心,母亲便遣了她们下去。亭中只我们母女,我便亲自执壶给母亲续了茶水,又给母亲拈了一块栗子糕,给自己选了桂花糕。
吃了茶,用了点心,又歇了会儿,我这才扶着母亲慢慢走出亭子。
“花儿谢了,树叶儿也要落了,还没入秋,这园子就只剩这股子萧瑟。”眼着被风卷起的落叶,我不禁喃喃道:“须得与夏妈妈说说,叫下人打扫勤些!”
母亲摇了摇头道:“不用!这样子挺好的…这才刚要入秋呢,落几片树叶儿正好,有了些景致…不再是一味的绿,各色绿里头有了微黄、浅黄、萎败的枯黄,重重叠叠,不比春天颜色差!”
顺着母亲的指点,我看着脚下被雨水冲刷过的小径,微微映着残留的水渍,一旁蓬勃的青草,一丛一丛,生长的肆意,丝毫未顾忌将要入秋…绿意盎然的夹竹桃树叶上仿佛上过蜡,一如既往绿的从容。
只有远处几株高大的梧桐,一树深深浅浅由绿渐黄的树叶,昭告着秋的脚步。
是呀!之前丝毫未觉园中有如斯景致。
我转头看着母亲道:“娘喜欢这景致?”
母亲点头应道:“是呀!春日自有百花颜色,入了秋,这园子也有秋的景致,各时的景致,各有不同,也各有颜色!”
我抬头看了看一侧摇曳的枝叶,问道:“母亲不觉,秋过于肃杀?”
母亲不应我,只向前看去。我顺着母亲目光,只见一片瘦黄梧桐叶正曳曳零落,眼见它摇摇坠入草丛,恰恰落在一丛尚未萎败的绿草上,黄绿相间,分外夺目。
我恍然有所悟,扶着母亲的臂膀,依依靠在母亲肩上,再不等母亲回应,便道:“深秋时节,确是太过肃杀。现如今不过夏暮,刚刚入秋,夏日的蓬勃尚未褪去,初初泛起的萧瑟混着,倒有些色彩斑斓呢!”
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轻叹道:“南儿长大啦!学会看四时风景了!‘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春日百花,夏日繁盛,秋日萧瑟,冬日雪藏,各有不同。不论苦乐,学会品味个中滋味,可知人生百味。南儿如今看秋日萧瑟已是色彩斑斓,待到那冬日遮蔽一切的皑皑白雪,南儿也要看出颜色才好!”
我心下一顿,迷糊点了点头,浑应道:“娘忘了?我们在这园子里玩过雪的!”
母亲嘴角一弯,浅笑道:“还玩儿的病倒了!”
我懊恼垂首道:“嗯!还吃了苦苦的汤药!”
母亲追问道:“下次还敢不敢?”
我思忖道:“每年总要玩儿那么一次,方才不辜负那一冬。”忽而想到,去年没有,都怪他不在家!
母亲却说了出来:“去年江儿不在家,你倒老实,没有闹腾。”
我叹道:“还好清儿折了一枝梅,供在屋子里,不然可辜负了这一冬。”
我扶着母亲沿着小径,徐徐在园中逛着…看着梧桐缓缓向后退去,前面就是一株梅树,浓绿的枝叶间,尚余几颗熟透了的黄色梅子,摇摇欲坠。
母亲良久不语,半响方道“你父亲最不喜折梅供于室内,说是屋子里的人气儿、脂粉气儿各色浊气,污了梅花清香…不若在园中暗香浮动,随风溢远。”
“那下次我也不供了!娘也不早些告诉我!”我嘟囔着,看向母亲。
母亲微微一笑,不急不忙道:“我却觉着供于书房还是可以的,混着墨香、书香,相得益彰。”
我心下一松,母亲并未难过,那就好!点头应道:“娘,咱们将这些梅子摘了回去,让秋妈妈腌渍了做酸梅饮。”
母亲笑道:“我的傻闺女就想到吃!”
我故意伸了舌头舔舔嘴唇道:“秋妈妈做的就是好吃嘛!”
母亲满脸笑意,点头道:“好!回去就叫小丫头来摘了给你秋妈妈送去,好教我们南儿有的吃!”一壁说着,一壁拉了我往前走。
眼见着母亲神色自在,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