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抚脸颊道:“许是今儿午睡被梦魇了,看着精神不济。”
他问道:“梦到什么了,怎么就被魇了,还是枕头又不舒服了?”
想起儿时换了个枕头,便几日不得安睡,被他笑了好些时候。不禁笑道:“长大了,那里还那么精贵。还好魇了,不然定要陪着舅父、舅母出去,还得劳动您在这湖上接着等呢。”
他无奈,强笑道:“南儿忍心?教我大日头底下苦等!”,我心道,你都忍心,这些日子不传一丝消息,我有何不忍心。
却说不出口,只转了头不睬他。
听得他起身,柔声道:“船在日头底下晒得慌,我将船摇到树荫浓密处,那儿阴凉。你往外坐些,湖上有风,吹着就不那么闷热了。”
船篷狭小,蜷坐着,浑身已渐渐沁湿汗水。俯身挪近船尾,一阵风来,凉爽通透,更有花草淡淡香甜随风而来。
他已至船尾,拔出撑船的竹蒿,探入水中,船儿依依前行。
听着撑船时激起的水声清泠,知道他就在身后。船外蓝澄澄的天,云也无一丝,直教人心生怡和。
船行波荡,莲动现渔舟,莲叶下鱼儿悠游。簇簇莲叶围裹着湖上水气清新,萦绕而来,有踏歌声声。岸边烟柳依依处,风也柔和。
他将船停稳,俯身坐下,却不抬头看我,问道:“舅老爷、舅太太都还好吧,好些年没见了,这次来又带了多少好吃的给你了!”
我笑道:“都好呢!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带上我和娘爱吃的!”不满他最后一句话,恼道:“我都被你说成什么了!”
他轻笑道:“你呀,就是只馋嘴的猫!”
我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再不理他。
半响,他嗫嚅道:“南儿,你舅父来了好些日子了,他们…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我正奇怪,不见他服软,听他这么一插话想混过去,越发有气道:“不晓得!我哪里知道!即便有事,也未必和我说。”话才出口,又悔了。难得见他,何必呢。
偷眼看他,只见他扬起头,随手扯下一条柳丝,神色恍惚,喃喃道:“这么说,是有事了…”
我硬不下心肠,柔声道:“舅父说难得闲暇,既得了空,就多住些日子,多陪陪娘…”
须臾,只听他深叹口气,轻轻道:“还有呢,南儿,为何不接着说,他们此行予意何为。你既愿意来见我,就不必担心什么,告诉我,好么。”
我顿时糊涂了,告诉他什么,他要知道什么,难道他竟不知纳吉之事。我看向他,他也正看向我,只见他眉头微蹙,嘴唇紧抿,目光却不移开。
我心中一冷,紧的发痛,忙忍住了,转首看向湖水,轻声道:“你要知道什么,要我告诉你什么?是伯父已遣人提亲?是已行至纳吉之礼?就剩给你们定下婚期。”
他忽的跳了起来,小船立时摇摆不定。我吓了一跳,急忙去扶船篷,他伸手扶住我,船渐渐稳住,我甩开他的手,他立在一旁怔怔不语。我不愿抬头看他,只觉心疼难耐,浑身发冷,转身道:“是我不该来,这样私自会你,是我不对,烦你送我回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道:“南儿!我已对你说过,那是爹爹的主意,我断不会这么做的,现下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回望他衣襟,按耐住,吸口气冷声道:“要我一句什么话?这一句话又能如何,既已如此,你又何必要这句话,要了又能怎样?”
他拽紧了我的手腕,勒的我生生的疼,我咬牙忍住,他猛地松了手,放开我。嘶声道:“就算你恨我拦不住爹爹,也不能轻易允了你舅父,这终究是一生人的大事…南儿,无论如何…你和婶母还是不可…不可怄气行事”
我抚着手,奇道:“我们那里怄气行事了,我又允了舅父什么事了!”言至此,竟有些气结。
他愣愣道:“你…你没应允?…你是在气我?…南儿…你…你真的没允了?…”
我实不愿在多呆一会儿,可听的他越发稀里糊涂的话,强自忍住问道:“我允不允舅父什么事了,你倒说个明白,没得成个屈死鬼!”
他轻轻道:“你舅父提的亲事呀!”
我愣了半响,气堵着喘不过来,狠狠望向他。
斜刺里想起一个词儿“冤家”,他可真是个冤家!
实不知哪里宣泄这满腹翻滚,一伸手,狠狠推了他,他一个趔趄,竟要落水,我吓得忙忙抓住他,船晃得厉害,他伸手抓了船篷,又被我拽住,终没让他落下水,两人跌坐在船舷。我吓得浑身打颤,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从胸腔子里跳了出来。
他移近我身旁,轻轻拍我手臂,柔声抚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没事儿的,我识水性呢,你忘了,即便跌落,我也识水性呢,没事儿,南儿,别怕!”
迎着他柔和的眼神,整个人渐渐稳下。
心头莫名又渐次泛起心酸、怨怼,重重叠叠,又是恨,又是不忍,狠狠瞪着他。
他却笑了起来,笑的欢畅,如得了至宝,眉眼都笑开了。
只见他欢天喜地道:“你真的没允了?”
我横他一眼道:“你就指望着我允了?你便可再无顾虑娶了离儿,竟是我拦了你的好事!好!我这就应允了,不拦着你!”
说着便要起身,他慌忙抓住我手臂,急道:“别,别,别…南儿,好南儿,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我是急疯了,听娘说婶母可能允下了,我真要急疯了!”
见他急成这样,心里反倒静了下来,摔开他的手,转身坐好,不忍道:“伯母说的?”
他一旁坐了,点头道:“若不是娘亲口说,我怎会信。就这样,我仍是半信半疑,定要亲自问你,要你亲口对我说,不然不信!”他定定望向我。
直惹得我心疼不已,心下大不忍,轻声道:“早些时候的事儿了,我没允。”
他再次笑了起来,笑意诚诚,眼中竟似有了莹润之意。
就在我惊诧之间,他低下头,自船舷拾起我悬于腰际的碧玉玲珑佩上的一绺宫绦,在手指间萦绕。
漫漫道:“这几天我就在这儿采着菱角,等着你。等的心慌意乱的,这时候…才明白你日日在家等我的消息,该多难,多不容易。一听到这消息我就急疯了,一心想着见你,定要见到你。这消息快把我魔疯了,我那么怕,南儿,这些天等你不来,我真怕你不来了,怕你允了。想的我都要疯魔了,又想着,我都这样了,那你呢,你那里经得住,毋怪你病成这样,南儿…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回来的!不该让你受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