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母亲院门,他拉着我说话,我一看他那样子就难受,可算明白,伯母会伤心成那样了…再三嘱咐好好调养身子…
他却递给我一个笔架,说是他画了,那个老窑工烧的,一支影青瓷海棠花笔架,有枝有叶,两朵花,一支含苞,一支盛放…
如今这张书桌上,却是最普通不过的小山形白瓷笔架,也好,与这屋子倒也搭。
正寻思着,如何与迎儿说识字,就听得小丫头咋咋呼呼唤我道:“娘子!娘子!可在屋里?”
我转出西次间,应道:“在呢!进来吧”
却见迎儿正端了托盘进来道:“娘子闻见香味了么?我在铺子里都闻见了,姆妈煮醪糟的香味哩!你闻闻,多香啊!姆妈说这醪糟好!”
我却想说,你是没吃过酒家娘子的手艺,那美味,保管让你想吞了舌头!
心里惦记着酒家娘子的手艺,见这丫头端进来两只碗,便问道:“真是香!你姆妈可有了?”
迎儿点了头道:“姆妈说托娘子的福哩!”
我回道:“襄妈妈太客气,不过些许吃食。”
我坐下端了碗,见这丫头站一边扭扭捏捏,很是拘谨,指了身旁凳子道:“快坐下吃!我还有事要问问你呢!”
迎儿坐了下来,端着碗问道:“娘子要问什么?”
我一壁吃着醪糟鸡蛋,一壁问道:“这镇子可是种了许多桂花?昨日出去,一路都闻见桂花香!还见着有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酿…”
迎儿一壁吃着,一壁小鸡嘬米似的点头道:“是呢!镇子上是有好多桂花,是祠堂老爷说种了桂花,家中孩子读书读的好哩!”
这是想蟾宫折桂啊…
“我们后院就有一株桂花树,只是今年开的花不多,娘子没闻见么?”
我这才想起宅子后头还有个小天井,还有后罩房。笑道:“我只闻见西次间瓶子里的桂花香!就没发现还有后院的桂花,后院就只种了一株桂花呀?”
“后院原来只有一株梅花,后头有人与我爹爹说梅花树不好,不吉利,不能种在宅子里,可那梅花种了好些年,爹爹舍不得。前几年镇子上种桂花树,姆妈做主,也种了一株桂花树,姆妈说,冲冲梅花树,兴许宅子就好起来了。”
原来襄妈妈还相信这些啊!
我与迎儿吃着醪糟鸡蛋,絮絮说起,我想做桂花糕。
迎儿道襄妈妈也做过,只是宅子里就母女两个人,吃的少,做一次若是太少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又可惜,也就做得少了。
看迎儿跃跃欲试的模样,便与她商量,一会先说说识字,之后她带了我去摘桂花,我们做桂花糕。
迎儿一顿,小心翼翼问道:“娘子真的要教我识字啊?”
我不解道:“当然是真的!吃完了我们先看看,你都识得那些字,再慢慢来,每天认一些,再慢慢学着写起来,可好?”
迎儿拼命点头,大眼睛瞪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我知道这时候说了没用,总要做到才叫人相信。
吃完晌午,迎儿收拾了,我又折回西次间,好歹挑了本游记出来。迎儿回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蹑手蹑脚走过来,望着我…
我拉了她坐下,打开那本游记,让她指给我看,她识得哪些字…发现她识得的,几乎都是铺子里买卖能用到的,就是实用,太实用。
许多明明很简单,铺子里不大用,她就不认识。这样在铺子里倒也便宜,只是要想看书就不能够了,而且没有好好学过写字…
这时候才发现,能够被夫子的戒尺教训,原来也是件奢侈的,叫人心生羡慕的好事…
看着迎儿涨红了脸,也不为难她了,与她说笑起来。把游记念了一篇与她听,随手指给她看几个简单的字,看着她欢喜起来。对她道,能记几个就几个,这个急不得,慢慢来,今天就这样,明天有空就过来,我开始告诉她如何写字。
迎儿还是一脸兴奋,又懵懂。收拾了书,拉了她去摘桂花。
果然如迎儿所言,桂花开的不太好,稀稀疏疏的开着,倒像是插在西次间那一支是最好的。迎儿还偷偷爬上树,帮我摘了许多,我胆战心惊看着她,直到落地我才安了心。
我吓唬她,万一摔着如何是好?再不许她爬树,她拍着衣裳,嘻嘻笑道:“姆妈也不让我爬,我不爬就是了,娘子放心啦!”
准备回去前头,我看到了那株立在墙角的梅花树,是有些年份的老梅树了,当是无人修剪,长得肆意,可依旧处处透着古朴典雅,枝条遒劲。
这一比较,就显得那桂花树,真是年轻稚嫩。
迎儿见我不走,劝了我道:“这些是有些不够...娘子!我与你讨些来!你放心吧,这镇子上那许多桂花树,我去问问周围邻里,都有的,往日里还嫌多了麻烦呢…”
我拉着她道:“别自己去,先问问你姆妈去哪家合适,听你姆妈的!”迎儿还是年少不经事,我怕她胡乱去讨要了不合适的。
又接着道:“再不成就付些银钱,我给你就是了!”
迎儿笑道:“哪里还要银钱啊,娘子等着,我去问问姆妈!”
她自去了前头,我进了厨房,将摘下来的这些桂花洗净,放院子里晒干。
待得折腾完了,听得前头有声音,想着是迎儿讨了桂花回来。抬头却是他回来了,他像迎儿那样跳着进来了的,果然抱了一个书匣子,身后跟着独孤。
他就这么一跳一跳进来了,独孤拉都拉不住,在他身后唤他:“你慢点!慢点!仔细别摔着!”
我急忙上去接他的书,他却腾出一只手拉住我笑嘻嘻道:“南儿啊!南儿真好看!”还拉住我,转头对独孤道:“竹兄!这是我家娘子,南儿!好看吧!”
这是我才发现,他的脸红红的,身上一股子酒味儿。我急忙转到一侧扶着他,也可避开独孤。
独孤大约也是又尴尬又无奈道:“弟妹,他这是喝醉了,我扶他进去,他这样子,你只怕扶不住…”说罢,独孤那侧传来力道,连拖带抱,将他折腾进屋子,他一路上还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不肯放,我只能前脚撵后脚,跟着进去了。
独孤将他往填漆床上一放,又伸手将他手里的匣子夺了过来,低着头,抱着匣子出了东次间。
他这才松了手,我上前将他的鞋子脱了。
就听得独孤在东次间门外道:“适才唐突了!还望弟妹见谅!书匣子我就放明间了,等明日江贤弟醒来,我再来看他,告辞了!”
我急忙将他的脚往床上放好,走到东次间门内一侧,正好看不见门外情形,低头裣衽行礼道:“多谢独孤兄!”
他没回话,身影一晃,应当是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