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仲征之间,已出的园子,抬眼见春妈妈和清儿疾步过来,春妈妈扶着母亲道:“眼看着起风了,正和清儿念叨着,该劝了太太姑娘回房。姑娘就扶了太太出来了,还是姑娘心疼太太呢!”
母亲笑道:“你怎知是她心疼我,不是我心疼她?”
春妈妈应和着笑了起来道:“瞧太太说的!这不是一样么!您心疼姑娘,姑娘心疼您,都是一样的,难不成还要分个轻重先后,太太这话说的,跟个孩子似的!”
母亲笑着斥道:“只问你一句,你倒出来了一车,就你话多!好了,不早了,叫他们传饭吧,天凉了,早些吃了早些歇着。”
舅父、舅母出门未归,今日餐桌上就只我和母亲。母亲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我心中惴惴,也不欲多言,一顿饭就这样寂寂用完。
母亲牵着我,移到里间榻上。清儿上了茶水,春妈妈便带了清儿退到一旁。
碧绿的茶汤,狭长的茶叶,正正适宜入口的水温…呷一口茶汤,甘苦自知…
母亲搁下茶盏,靠着大迎枕,指了指我身后大迎枕,示意我也靠着。我拽过大迎枕,倚在母亲身旁蜷着。
母亲伸手揽着我,抚着我的背道:“中秋前,你舅父、舅母就要回去了…他们想带上你一道回去散散,别整日介闷在家里。”
我摇了摇头道:“不去,陪着娘!”
母亲拍了拍我的背道:“傻丫头!娘这不好好的!不用你陪,你去散散,高兴了,娘也高兴!去吧!”
我拧着道:“不去!就陪着娘!哪儿都不去!”说完,心却虚了,将头埋到大迎枕里,又没有了他的消息…
倘若他真要带我走,我走不走呢?母亲究竟知道多少呢?
母亲闷笑道:“这是又拧上了,好!不去,过些日子,忙完了,咱们娘儿俩一块去,去闹腾你舅父!”
我闷着头,莫名问出一句:“娘,女儿真的不嫁,好么?就守着娘一辈子,好么?”
后背一直轻拍的力道消失了,却没听到母亲的言语。我心下一虚,忙从大迎枕里抬了头,正好迎上母亲愣怔的眼神,我拉着母亲的手轻轻摇着唤道:“娘!”
母亲回过神,轻轻一笑道:“我年少时也是这么说的,仿佛女儿家出嫁前都会这么说的,由不由衷就不知道了,只怕说这话的人自己也未必知道。”
仿佛被母亲说中了心事,越发烦乱,絮絮道“嫁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干嘛要嫁人?不嫁就没事儿了,女儿在家一辈子怎么就不行呢?”
母亲笑的越发轻快了,隐约间,瞅见门边的春妈妈也在无声浅笑。
“这是赖上了!我家南儿这是要赖上了!呵呵!嫁人自然有嫁人的好处,世间的男女都是要配成对的,要不,月老要生气伤心的…南儿怎么忍心呢?”
我噘嘴道:“娘就忍心我嫁出去?”
母亲越发笑开了,好容易止住道:“…早些嫁出去,我省多少心…”
我扯着娘不依道:“娘胡说,我不信。”
母亲手指着被我扯开的衣袖笑道:“衣料都要省些。”
我瞪了眼道:“不就是衣料吗!我少穿两件,这就有了。”
母亲再掩不住,笑的倒在大迎枕上,拿了帕子拭眼角…拉着我道:“多大了,还这么淘气!”
我依了母亲道:“还小呢,不嫁!”
母亲笑着拍了我道:“还闹!可不许闹了,好好说会儿子话。”
我心下叹息,说了一下午,还要说什么呢?想陪着母亲,又怕母亲说教,仍旧坐起身,端了茶水给母亲。
母亲接过茶盏,撇去茶末,浅浅啜了几口,轻声道:“说不嫁是哄人的,女儿嫁得好,做娘的才能安心。”抬眼看着我道:“总觉着我的南儿还小,慢慢教,来得及…不想,却是迟了,原该打小教起的…”
接过母亲手中的茶盏,转身搁在几上,应声道:“哪一样不是母亲打小教起的,是女儿学的不好,娘说了便是,女儿好好学了来。”
母亲浅笑道:“人这一世要学的太多,女儿家尤其逃不过,不说考状元,却是平日里过日子须得明白的。早一日明白,少吃多少亏。原想着你不必学,如今看来还是省不得,这些日子,还到我屋里来吧,少不得,要从头教起。”
我炸了头瞪了眼看着母亲,却不敢言语。
“糖搁多了,桂花也多了,香甜忒腻了!这桂花糕,虽说是桂花唱戏,可做架子的依旧是糕,如你这样,哪里是桂花糕,桂花糖都过了。”
自打那日起,这边厢母亲每日逮着我请安时,三餐后,对我一通教导,那边厢把我撵给了秋妈妈,从下厨开始,必要学会几样拿手的。
恰逢秋日,桂花糕正值时令。卸下钗环,围上围裙,洗手作羹汤。
听了母亲这话,心下懊恼,原是秋妈妈说多放些桂花糖,吃起来香甜,不曾想秋妈妈转身的功夫,我将一罐子桂花糖、雪花洋糖俱都揉进磨好的糯米面里,秋妈妈回身看见,已是再拿不出来。
眼看着秋妈妈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我硬撑道:“先做来尝尝…”
秋妈妈急忙叫人再泡糯米,又劝我等等再做些糯米粉,掺进去做,不然恐怕没法吃。
我这时候才知道,这糯米粉可不是糯米研成粉即可。做起来很是折腾,先是泡一夜米,第二天连水带米磨成浆,这磨好的浆水用布兜兜着,吊一夜,滴尽了水之后,将湿的糯米粉团掰开晾干成粉,这才是糯米粉。这一算就是两夜,也就是第三天才能做桂花糕。
我一路催着,厨房里的丫鬟婆子被我折腾的一路人仰马翻,还是秋妈妈一路压着,总算第三天日昳将尽时,桂花糕热腾腾出炉了。
母亲肠胃弱,口味却细,些许不是一尝便知。我这里混做的,自然逃不过,桂花糕甫抬进屋,母亲眉头便皱了起来,一口没吃完便道出了根底。舅母在一旁和稀泥道:“第一次做难免手生,慢慢就好了,熟能生巧嘛。”
低了头挨训,训完重新做来。
要做桂花糕,必要桂花糖。那一罐子桂花糖被我用个干净,只得从头做。
新鲜采摘的桂花,先要风干,再用水漂净,洗去尘土,再沥干水分。一簇一簇的桂花,细细碎碎,香意融融,我细细捡来。
“姑娘这样捡,怕是下月也吃不上姑娘的桂花糕”身后传来离儿的叹息声。
我这才发现我竟已是捡了一上午,指着检出来的一捧问道:“这些个…大概齐…够了吧?”
离儿递过一个罐子道:“加上这些差不离了”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离儿做好的桂花糖。一壁接过罐子,一壁谢过离儿。罐子上手便知,这分量比我用尽的还多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