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向离儿,松松挽就的倭堕髻上,斜插云纹青玉簪,秋香色织锦小袄,戴琉璃璎珞圈,白色挑线裙,佩碧玉禁步。
这样淡淡的打扮,淡淡的衣着,正是我素日最爱,如今正正被离儿穿在眼前。
不得不承认,她是美丽的,没见过正装重彩的离儿,想来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
对着这身打扮的离儿,我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才教过要学会与人寒暄,却发现自己真是不善与人交往。
还是离儿先开了口道:“姑娘也别愁,厨下是小事,太太不过指望姑娘能有一两样拿的出手的,有秋妈妈在呢,姑娘伶俐人,不过磋磨些时候,早晚姑娘又添一桩能耐。”
我低头道:“离儿姐姐说笑了,能有姐姐一半能耐便已知足。”
“姑娘这才是说笑呢。”离儿说着在我适才坐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伸手捡起了桂花,只见她两手来回穿梭,桂花纷纷落入一旁的簸箕。看她仿佛不挑不拣,每次捡起,只漫过一眼,便知去留。
我已是看的目瞪口呆,眼见着离儿拿起盛桂花的簸箕摇了摇,又掂了掂,花瓣趁势翻飞,只听离儿对我笑道:“姑娘一起捡吧,两个人快些。”
离儿放下簸箕,双手轻轻将花瓣拨匀。
一旁厨房的小丫鬟见机另端了一个小杌子过来,我在离儿一旁坐下。比不得离儿,我只能一只手来,自是慢了许多。
半响,我忍不住问道:“离姐姐以前常做桂花糖?”
离儿手下不停,抬眼看了我一眼,笑道:“那时住乡下,没甚吃食。只待满山野花开了,再采了野蜂蜜,做花糖花糕。小时嘴馋,见了什么都想吃,采野蜂蜜还被蛰了呢。”
说着伸手指着脑门一角给我看,我却只见鹅脂新腻。
“那时候最爱吃槐花饼,做起来也最容易。花瓣淘干净,拿面粉裹了,撒些盐,用油煎出来,那个香,隔壁都闻得流口水。家里没油了,就用小火慢慢炕熟,一样好吃。”
家中不曾种得槐花,我也只在书中见过“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槐花饼就更没吃过了。听离儿说的稀罕,勾起了好奇道:“只听姐姐说,不曾吃过呢。哪里有槐花,问问秋妈妈,寻些来,离姐姐做了,也解解馋。”
转身欲寻秋妈妈,离儿拉住了我笑道:“这时节可没有槐花,姑娘问了也是难为人。明年吧,明年槐花开的时候,再去寻人问。”
我只得点点头,却听离儿续道:“不过槐花似乎是北地的花,这边可不一定有,待得…再问问看。”
“怪道我没见过,秋妈妈也没做过,约莫就是南边没有这花,可惜了,听姐姐说的那么好吃。”我无奈道
离儿安慰我道:“南边吃食也很多呀,姑娘最爱的莼菜鱼羹可是北方没有的。”
“真的!那…离姐姐都尝过,莼菜鱼羹和槐花饼,哪个更美味?”我好奇道
离儿顿了顿,轻声道:“槐花饼不过山野小菜,上不得厅堂,不能比的。”
看着垂首捡花的离儿,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与离儿在一处,我总是说错话,心下叹息,憋着气,昂首坦然道:“离姐姐,我又说错话了,是南儿不是,对不住!我真没那么想,你也别那么想。终究,我们是一家人。”这话越说,我越没有底气,依然坚持着说出口。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离儿手停了下来,却依然低垂着头。
离儿手把手教会我做桂花糕,秋妈妈几次想插手,我使了眼色,让秋妈妈退下。
我想我是真心接纳离儿的,我不想怨怼离儿,真的不想。她也是父亲的女儿,我们合该是好姐妹的。母亲也希望离儿好,母亲也未曾对离儿有任何歹意,也希望我们是好姐妹,都有好归宿。
只是,那个人,我不会让与她,不会…
桂花糕再次端上桌,母亲看着碟子里的点心,良久,方才捻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问我道:“南儿喜欢这个味道么?”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道:“还行吧,想着娘不喜甜食,糖放的少了些,娘尝着可还入得口?”
“香味够了,甜味也正好,软糯合适,这时候抬上来,冷热也适宜,能这样已是难得。”母亲悠悠道来
我松了口气,不知因了母亲的满意,还是因了母亲未曾提起离儿。我想,母亲当是知道这糕是离儿教我做的…
带着我新制的桂花糕,舅父、舅母踏上了一再延误的归程。
临走时,舅母拉着我的手谆谆叮嘱道:“我知道南儿最是乖巧,舅母忍不住啰嗦两句,听你母亲的话,好好想想这些日子你母亲教导你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也只有自家父母才对孩儿说的…”
舅母话未说完,就被舅父拉开了:“够了,够了,你们两个说了这些日子,南儿又不是傻得,怎会不明白。”言毕转身对我温颜道:“过了中秋,安置好了家里,便陪你母亲到舅父家来,咱们接着吃酒听戏。小孩子家家的,别整日介心事重重的,家中事自有长辈做主,你在一旁看了,能明白几分便好,慢慢学来就是。”我随即应下。
母亲拉了舅母道:“嫂嫂,虽说耽搁了些日子,路上还是别急着赶路,不妨走慢些,稳妥为上。”
秋凉正是赶路的好时候,看着舅父舅母的马车一路逶迤而去。
忽的在想,他说要走,也应当是过了中秋,是否也是想着秋凉好赶路。
那边厢送走了舅父舅母,这边厢我被母亲撵到了厨房。虽是下厨,秋妈妈却不许我用刀,灶台边都不许我多站。
只在一旁坐了,每天对着菜单子一通教导。
“那要姑娘动刀子!姑娘只需知道如何配菜,下面的嘱咐了人去做就成。”
“这荤素搭配,不过大菜几样,小菜几样,荤素搭配,点心几样、粥品几样,搭哪些个酒水,再置上好看的杯碟碗筷,就成了。”
秋妈妈说的容易,可到了母亲那里就另有说法。
“家里虽比不得设了四司六局的人家,可筵席排当,茶果烛碟,也是样样讲究,凡事整齐。”
“一桌子几十个菜,鸡鸭鱼肉都要有,还都不能重了,时令瓜果菜蔬不可缺,又不能与其他吃食的犯了冲,鸡肉与菊花若同食,便是毒物,是大忌。鹅肉不可与鸡蛋同食,虽无毒,易伤元气,养生忌讳。这中间多少道理,拿了去,好好背下。”
清儿接过春妈妈从书架子上寻到的一本书,薄薄的一本。做菜还有书啊!又长见识了,母亲好久没考我功课了,这下好,要背食谱,不知道离儿有没有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