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离儿初来时,我们诚心相待的那些日子,心里不禁感慨,低声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想,毕竟是爹爹唯一的遗愿,毕竟是离儿终身的大事,我们这样执意拦着,可是太自私了。可是…可是…不哄你,那日,离儿对我说,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我就试着想,我可以么,我能做到么?可我只要一想到你和她…我就…我…”
手上一暖,已被他握住,他轻轻道:“我知道,我知道,南儿,你放心!”
再也忍不住,一滴泪自眼角悄悄滑落,耳际浮起一声轻叹,他伸手轻拭我的眼角,道:“南儿,既如此,我们就得拿个主意了。”
我惊疑望向他,只见他犹疑仲仲道:“南儿,爹爹断不会改变心意,定要我娶了离儿,即便娶你,也要先娶了离儿。而我是断不会这么做的,婶母也断不会允许这么做。可是,爹爹有叔父的遗嘱为凭,我们皆奈何不得。自我归家,日日与爹爹争执,始终争执不下。爹爹不是不喜欢你,不是不心疼你,可他就是绕不过离儿这个坎儿。南儿,爹爹这里已无回还余地,而我们也一样,无法妥协。”
听他一一道来,心如火焚,紧紧提着,他续道:“爹爹如今已有意要将我禁足,免得我生事端。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被爹爹逼着去行那娶亲之仪。我们须得在这之前,将事情解决了,不然,再无机会。”
闻语心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见他神色郑重,知道已是前思后想,无奈中不禁泛起阵阵苦楚。点头望着他,只待听他如何。
他神色越发凝重,沉沉道:“南儿,我真不愿委屈了你,可我实在不能处置周全。我只想与你在一起,别无他念,而如今要光明正大在一处是不能够了,南儿…”他深吸口气,似下了极大决心道:“咱们走吧!不管去向哪里,只要与你在一起就好!好么?”
我怔住半响,说不出话来。一直悬着心,一直期盼着能有个万全的法子,不必伤了心,不必委屈了谁,可以皆大欢喜…怎样也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与我而言,这可是个…是个万劫不复的法子!
见我仲征不语,他眉头急蹙,紧抿嘴角,心痛道:“我真不愿委屈你半份!但凡有半分回旋余地,我决不愿这样莽撞了,南儿,你…你可是恼我了?你可是觉着我太过草率了?”
我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恼你,我知道你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可我怎么也没有这么想过…没有想过这个…”
他垂首,低声轻叹道:“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如今…我们也确实无路可走…”他极无奈一笑道:“一直觉着是爹爹为难了我们,这几天看着爹爹操持亲事,与娘一道忙碌,又听说你舅父提亲一事,爹爹和娘一样委实担心,眼看着他们憔悴了许多…倒像是我们…为难了爹爹…想来,婶母也…”说到最后一句,他满眼负疚看着我。
想到母亲,我一阵心痛如绞,点头道:“一样的,一样的着急、为难…”
一时间,我二人皆不言语,心如这湖水,冷冷清清随风涤荡,是这炙热的艳阳天也捂不暖的冷清,身上却蒙蒙生出汗意,只觉烦闷。
他静静道:“南儿,事到如今,我只想带你走,别无他念。我知道咱们这样做对不住父母。只是,就如他们说的,这是我们一生人的大事,其余我皆可妥协,皆可由了他们去,这件事情我不能够…南儿,除非…除非你不愿意…我不为难你,你若放不下婶母,我明白!只是这离儿我是断不会娶的,娶了她,你我情何以堪!”
我心生恐慌道:“你要如何?”
他澹澹一笑,无奈道:“我能如何,左不过躲开了,躲得远远的,天地之大,总有容我之处。”
他抬眼看看天色,已是向晚时分,神色低迷,轻声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出来久了,那两个丫头该担心的,秋妈妈也担着干系呢,若叫婶母知觉了,怕是要生出麻烦。”
我心乱如麻,只由得他,点了点头。
他柔声续道:“坐船里头!这日头毒,晒得慌!”我依言坐进船里,只觉烦闷,又出得船舱,对他道:“里头闷呢!出来舒坦!”
他已撑起船,柔柔一笑道:“由得你!”
沁蓝的天,染上斜晖的昏黄,如久置的衣裳,惦着那点记忆中的崭新,却是终究回不去了…
采菱的船只已散去大半,余下的也在拾掇着,已是倦鸟归巢时分,船儿自该靠岸,渔人也向着归途悠悠摇桨。
小船儿漾漾,船边碧绿的荷叶失了艳阳的照耀,轻卷的叶边,显得颓唐不振,极疲倦的萎靡。
小船儿幽幽,逶迤湖上,空阔静谧的湖面,回荡着他撑船激起的冷清水声,衬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寂寥雾霭,越发宽广无边。偶尔数点水鸟飞掠,形单影只,带着沉沉暮色的河道渐渐逼近……
莫名记起船女踏歌时吟唱的那两句“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那时听来欢快的唱腔,如今记起却是凄楚迷漫,再忍不住,回首望向他,他正依依凝视我。
“南儿,你就这样坐在船上,我就这样摇着船,咱们就顺着流水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呀!”他笑容温暖。
柔柔向他一笑,轻声回道:“那你不成了船夫了!”
他怔怔望着我道:“每次看着你这样倦倦一笑,便觉着…真是到家了!”
心中震动,哽在喉头,不言语…
小船驶进曲折河道…
他低头撑船,激起很大水声,接着道:“这船若是咱们的家,我真愿做一世船夫…”
我强忍着哽咽道:“那我不成了船婆子了…”
他似吸了口气道:“还是个最不会撑船的船婆子!”
又是酸楚,又是好气,强挣道:“谁不会啦!你换了我来,不比你差!”
他低笑道:“你便不用回家了,只看着船在河中打转吧!”
若在以往,我便要按耐不住,跳将起来了。这时却懒得与他计较,甚而隐隐盼着如他所言,这船,只在河中打转…
不敢看他,却盼着身后的他再说些什么,再听他说些什么,不拘什么…都好…
他却不再说话…
看着日头一寸一寸落了下去,随着流水一摇一摇向前行进,身旁房舍一晃一晃向后退去…
泪眼迷蒙中,终于,传来他的声音:“南儿,天南海北,咱们一起走,好么?”
泪水大滴大滴坠落,回首望向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