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停住,惊结道:“我…我没有逼你…南儿…我…”他扔下船橹,俯身替我拭去泪水。
我抓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真怕…你这一去…不知几时回转…我真的怕了…只这样等着你…不知你何时能归来…”一壁说着,一壁眼泪止不住滴落,他急急忙忙替我擦拭泪水。
我深吸口气道:“以往你走,好歹还知道何时归来,这一次…这一次…就这样等着你…不…我不要…你不能够…不能这样…”
我拼命摇头,呜咽道:“若要走,带我一道走,不许再留我一人…不许…”
腰一紧,已被他拥入怀中,他的气息,兜头兜脸围裹,惊的我不敢动弹,只慌了神,轻轻扯着他的衣襟,竟是不知,该不该推开。
只觉脑后发间一暖,传来力道,脸颊便埋入他胸膛,闭上眼,只觉满脸的泪痕立时融入了他的衣衫。
他的体温漾漾而来,贴慰脸颊、额头…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叫我渐生安稳…
他的呼吸就在耳际,温热灼湿,惹得我渐次慌乱…
只听得他兀自轻唤:“南儿…别哭,好南儿…”半响,急急推开他,他略松了松手,依旧不敢看他,低着头,看着被我濡湿的痕渍,方觉我整个脸颊已烧的不行。
他附耳柔声道:“我们一起走,不管去哪儿,我们一起走!”
惊起抬头,他眸光定定,于他的瞳仁中看到慌神的我,渐渐平复,不禁心下一松,渐生安定。
到得渡口,远远望见秋妈妈已在翘首期盼。我双脚甫一落地,她急急拉了我便跑:“姑娘怎得这时候才回来!太太已回来了,找姑娘呢!”
一壁随着秋妈妈奔去,一壁回首。他杵在船头,嘴角含笑,眉眼隐隐担忧,向我挥挥手。不及与他多说,只点点头。
“太太仿佛身子不大好,舅太太在跟前照看着,舅老爷叫找姑娘,清儿回了姑娘在园子里逛,姑娘快些!”听着秋妈妈一路禀明,穿过角门,回廊,直直奔向母亲房中。
母亲斜倚竹簟之上,舅母正捧着一碗解暑汤,亲持汤勺。见我急闯闯进来,舅母笑道:“这是打哪儿疯了回来?瞧着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春儿,快打水来,给你家姑娘洗洗,一身的暑气,别又热倒了一个。”
我急着看母亲,却被春妈妈拉住了,“姑娘且先洗洗,太太没事儿,只是中了暑气,喝了解暑的汤药,凉快些就好了。”
一旁小丫头已打好了水,我洗净了手,春妈妈绞了巾子,我接过拭了脸,清儿拿了扇子替我扇着风,去了身上的热气,喝了一盏水,这才到母亲的身旁坐下。
见母亲只是脸色暗淡,精神头还好,静静望着我,也不问我去了哪里。
直望得我心里发慌,转了身欲接过舅母手中的汤药,却被推开。只好接过团扇,给母亲打着扇。
舅母絮絮说道天儿太热,母亲只是中了暑气,没大碍,叫我别担心。见舅母嘴里虽是这么说,脸上忧色不减,心里仍是不踏实,又不敢追着问。
母亲看了舅母和我这模样,弱弱一笑道自己无妨,舅母太过小心了。
那边舅父正遣人端了绿豆汤,嘱咐我与舅母喝了解暑,我敛神小口小口喝着。
这边舅母喂着母亲喝了一碗解暑汤,这才拾起绿豆汤,一壁喝了,一壁瞪了舅父道:“都是你闹的,非要去那戏园子,今儿个那么热,园子里人又多,乌烟瘴气的,把妹妹闷倒了,你倒轻松,一碗绿豆汤了事。”
“往日里,都是请了戏班子进家,今日就是想着让你们也尝个鲜,特特去逛了戏园子。就这么一个吵嘈的地方,台上锣鼓点儿一响起来,那嗓子一亮,台下再没了多余的声气儿,才可见那功力!今儿又是排了这戏班的台柱名角儿最叫好的段子,这才硬拉了你们进去!”舅父不无惋惜道。
母亲神色间颇为负疚,舅母一瞪眼,舅父忙道:“都怪我,只顾着兴起,忘了妹妹身子弱,该打!”看着一旁不吱声的母亲,连声哄道:“待妹妹身子好些,咱们请了那花旦来,唱给你们听!”
“既是出了名的段子,都差不多听过,也就你馋这一口。”舅母依旧数落道
“这段子却是今年刚排上的新戏,不是往年听得那些,还没上家里唱过呢!叫做《碧玉簪》”
母亲好奇问道:“这新戏又是说的什么典故?听这名字依旧像是那些书生小姐的故事。”
“你们女人家最爱看的不就是书生小姐吗?也腻味啦?可见众口难调!”舅父揶揄道。
惹得母亲笑了摇头,舅母回道:“这台上唱的不是书生小姐,便是精忠报国,还能翻出怎样的新折子!”
“唉!夫人呐,人家的十年功,被你这一句话给说没了,还是我家夫人厉害!这就叫做‘说的比唱的好听’”舅父那一脸的不忍。
我正喝了一口绿豆汤,几乎喷了出来,忙忍住,呛在了喉咙里,不住咳嗽。
清儿急忙接过汤碗,递上绢子,又复来拍着我后背。舅母恼了,持扇子作势欲打,舅父忙闪身躲过。
母亲笑道:“这一屋子人说的都没哥哥说的好听,哥哥还好意思说嘴!”
舅父讪讪笑道:“还是人家唱的好听,改日你们听了便知。”押了一口茶,舅父续道:“真真好的是这戏的结尾处,不似寻常故事,一个花好月圆,讨了大家欢喜。却俗的紧,委实没趣儿。”
我不禁好奇问道“这戏又是怎样的结尾?”
“是啊!能让你说不俗。”舅母亦问道。
舅父打开折扇,轻轻扇了回道:“这得从头说起,囫囵听个结果,觉不出其中好。”顿了顿道:“又怕这时侯说了,再看戏时你们没了趣味。”
母亲笑骂:“哥哥就是在卖关子!”我见母亲打趣,只笑而不语。
舅母淡淡道:“看戏自然看那唱念做打十年功,即便你说了故事因由,到时依旧还是看那台上人的能耐,哪里就没了滋味。”
母亲点头道:“嫂嫂说的是,哥哥还是说来听听。再卖关子,就真打你了!”
舅父敛了衣襟道:“那就给你们说道说道!也是一出公子小姐,还是自小相识,情谊深厚,长辈也一心成全一双小儿女,凭一支碧玉簪定了儿女亲事。未料那公子家横遭祸害,家道中落,小姐父母又是长了势利眼,便要悔了亲事,另择高枝。却是生了个痴女儿,一心只念着打小的情分。一双人儿暗自携了私奔,哪里知道世道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终究是公子悔了,寻了高势门第另娶。可怜那小姐没名没分,娘家也做不得依靠。便在公子另娶的喜堂之上,取出碧玉簪,当堂摔碎,恩断情绝,大闹了喜堂,那势高人家自然再不肯嫁女,喜堂之上只剩得公子一人羞愧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