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影一晃,只见一个身影从铺子里转了出来,一个年轻妇人,身穿水绿褙子,头戴绢花,耳朵上一对银丁香耳钉,笑着道:“官人和小娘子是要买糖果呀?快来尝尝我们家的,这镇上的糖果就属我们家的最甜…”正是那个声音,如今却是清脆亲和,说着,手里已是端了一个小碟子,碟子上各色糖果…
走得近了,便闻见她们家铺子里传出一股子香甜的味道,直惹人馋…我禁不住吸了吸鼻子道:“好香甜呐!”
那妇人眼睛一亮,立时笑咧了嘴道:“那是!小娘子闻闻就知道了,我家的糖果那是十里八乡都爱吃的,你尝尝这桂花糖,保管你再看不上别家的糖!”
那妇人的嘴巴就像她们家的糖果一样甜,适才的不安,顿时再无踪影。
“您都尝尝,各有各的味道,这时节的松子糖、桂花糖、桂花糕、新做的松仁糕…我都拿了您尝尝,保管您喜欢!”
一壁说着,一壁将碟子递给我,转身进了铺子里,又端出一个碟子,这个碟子略大些,各色点心几块,还有蜜饯。
我忍不住尝了几样,又递给他,他只尝了松子糖,笑问道:“你们家蜜饯、点心都做呀!”
那妇人笑道:“小官人说的是!糖果蜜饯点心本就是一家呀!我怎么能叫它们分了家呢!顺手的事,要做就都做了!就像你和你家小娘子,可不是去哪儿都一起呀…”她噼里啪啦一顿说辞,直说的我二人眼花缭乱。
她还认出我身上的褙子,是成衣铺子家娘子的手艺,顿时夸道:“那位娘子的手艺真是顶顶好的,就像我们家的糖果,不用夸,都知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店里头忙的要命,没空做新衣,我就去她店里定了几件,喔唷!穿出去都说好看,可有面子哩!…”又是一顿夸赞,那成衣铺娘子的手艺,顿时再无人能及…
离开她家铺子,我们手上桂花糖、松子糖,梅子、枣子蜜饯、海棠糕,栗子糕、芙蓉糕各一包,我嘴里还有一颗桂花糖,手里是她送我的小半块芙蓉糕。
他笑嘻嘻的悄悄对我道:“我们南儿如今越发香甜了!”
我顿时羞恼,转头见四下无人,拽着他,将手上的芙蓉糕塞他嘴里…“且叫你也香甜香甜…”
看看我二人手上已是拿不下了,不能再买了,他三口两口囫囵吞下芙蓉糕道:“沿着路就到湖边,咱们到酒肆里歇歇再说…”
我轻声叹道:“我还需一个丫鬟,你还需一个小厮,家里也才方便。”我们这样,凡事自己做,一时半会可以,久了还真是不方便。
再者,用夏妈妈的话说,这不合规矩,会叫人轻慢了。
他点了头道:“不急不急,慢慢看着合适的找来。”
一路走来,路旁的树木皆已泛黄,晨光自枝叶间抖落,斑驳了青石板路。
街道上人不多,偶有路遇,大都衣裳简朴,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观之可亲。日头渐渐升起,竟有些热的蒙蒙出汗。
眼见着,街道尽头似乎敞阔起来,已能看见田埂隐隐,他回头问道:“马上就到了,可累了?脚痛不痛?”
我摇了摇头,我确实不习惯这样走,时间久了,不仅仅是脚有些隐隐的痛,膝盖也有些软,还好这就要到了,我不愿他担心,就没吱声。
可他看我的眼神,约莫我如今的模样,只怕已叫他看出来了…
心下却有些懊恼,儿时与他一同偷溜出门,四处溜达,从不觉着累,而今长大了,反倒不如小时候了。
他已将各色吃食都接过去拎着,又牵了我的手,我也不管可有旁人看到,拽着他的手…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田埂边大树下的那块大石头道:“去那儿吧!坐下歇歇!喝口水!”
他扶了我过去,我用帕子垫着坐下,他取出早晨出来时带着的竹筒,倒了水给我,又倒了水,浸湿了他的帕子,递给我擦脸,我心下暗道,还好没上妆,不然这下,只怕真是花猫脸了。
此时已走出街道,青石板路沿着田埂延伸出去,田埂一侧就是田地,一望无际,有农人在其间劳作,远处青山隐隐,另一侧也是田地,不多远过去,即可见一座青山,这时节的山林色彩斑斓,一派橙黄橘绿,我一时间竟是看住了…再往前,田埂尽头,山林之下,一汪碧水已遥遥在望了。
却听得身后一声奇怪的声音:“哞—”
我一回头,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还是他按住我的肩道:“没事,没事,我都听到牛铃铛响了,你是看的痴了,竟没听到,别动,它自会过去的…”
道上走来一辆牛车,一路摇着牛铃铛,我初时还真没注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牛车,委实有些惧它,心慌起来。
那车上坐着一个农夫,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我只望了一眼,便低下头,只怔怔看着车前头的那头牛,它的脸好长,都说马的脸长,这牛的脸可也不短啊!…
牛车走到我们身旁,那车夫竟是停了下来,问道:“这位官人可是要去那湖边酒肆?”
我心里一紧,听他答道:“是啊,这位大哥,你也是去湖边么?”
那车夫笑道:“我家那半亩地就在湖边,邻着那酒肆,上车吧,若是不嫌弃,顺道捎了你们去!”
我睁大眼睛,瞪着那牛车,我…我竟要去坐那牛车?!
他那边厢,已是作揖谢过车夫,准备上车了,对我笑道:“南儿,快过来,别愣着了,坐车脚就不疼了…”说着走了过来,伸手扶我。
我看着灰扑扑的车厢板,正有些犹豫,那车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扫帚,扫了扫车板,又拽出一张竹席子,铺在了车板上。
收拾停当,车夫笑着对他道:“你家娘子一身新衣,弄脏了,怪可惜,这是新讨的媳妇吧,哈哈哈,我媳妇刚过门那几天也是一身红衣,好看的很哩,就是这红衣裳啊,不经洗,洗上两回就不鲜亮了,我媳妇伤心了好些日子哩…”
他再次向车夫道了谢,我跟着他敛衽行礼,扶着他的手上了车,我刚坐好,牛车就摇摇晃晃往前走了起来…
那车夫仍在絮叨他家媳妇:“我说再给她买就是了,她又舍不得…不就是一匹布么,有啥舍不得…”
这牛车虽是慢,仍旧摇摇晃晃,初时我心慌的厉害,紧紧拽着他,扶着车板,那车夫与他絮絮叨叨聊着,一回头看了我这模样,直笑,还冲他眨眼睛,他只做没看见,嘴角的笑却深了。我气结,却奈何不得这两人,我试着放了他,他却依旧紧紧拉着我。
慢慢的,倒也习惯了这样的一摇一晃,这牛车还算稳当,就这么悠悠哉哉向着那一汪碧水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