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拭了眼角道:“这话正是我想说的,即便南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会如此这般为她打算。”
紧了紧拽着我的手,伯母抬眼看向母亲,续道:“妹妹自小心高气傲,心气儿不输男子。南儿又是妹妹心尖尖上的宝贝儿,自是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可妹妹也是过来之人,自是明白,名分高低,从来拦不住人心底的念想。江儿也好,我也好,即便是我家老爷对南儿如何,两家人上上下下谁不知?妹妹有什么不放心的?”
帘外,母亲轻笑道:“倒是我不明事理了!”深叹一声道:“好吧,南儿!你伯母是想知道你的心意,你若拿定了主意,便禀明你伯母,也免得众人悬着心。”
我怔怔望着母亲投在帘子上的身影,冷清而寂静。手再次被伯母拽紧,回首,是伯母婆娑的泪眼。
我知道,都在等着我的回话。一阵紧似一阵的局促,只觉着头发昏,眼发晕,屋子里怎么这么窒闷,后背却是一阵阵冷飕飕的凉意,窗外的嘈嘈雨声越发的大。
我知道,我应该答应了伯母,罢了两家干戈,让长辈放下悬着的心…
只我一句话而已,便了结诸多事端,息事宁人。只我受些委屈,可有诸多人护着我,谁敢轻慢了我。
似乎是我在紧紧拽住伯母的手,有话,只卡在喉咙,出不得声。莫名想起他的一句话:“娶了她,你我情何以堪!”
死死咬着唇,仍有咸咸的泪水漫漫渗入唇齿,合着点点腥味,弥漫舌间。话是说不出来了,就点点头吧。泪光中,面容已模糊,只余眼神切切。脖颈硬硬梗着,眼眶灼热,仿佛流出的泪,经火炙烤。
“唉!”一声轻叹,身旁随即响起舅母的声音:“太太!南儿这样…已是答案!何必…”不知何时,舅母已进的里间。
手一松,双臂一紧,已被伯母拉入怀中,耳畔伯母泣声道:“南儿!我的南儿!你叫我怎么忍心!你叫我怎么放心!我可怜的南儿!…”
柔软的衣料轻硶我的脸颊,分不清阵阵颤抖的,是我还是伯母。再忍不住,我伏在伯母肩头,闷声大哭,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搓揉着。
半晌,方狠了心,哽声道:“伯母,南儿不能!南儿做不到!”
屋外的雨声大得惊人,我与伯母撕心裂肺的痛哭,也被重重压下,只有那隆隆雨声在耳际回旋…
哭的喘息间,蒙蒙转头,只见窗外的雨,倒也似的下。生生隔开了院中景致,只见白茫茫一片…
伯母走了,转身时看我的最后一眼,那眼神,伤痛至绝望…
雨一直下着,不见停歇地动静,下的很是肆意…
一直记得,那天的雨声如斯沉闷…
当真是到了梅雨季节,雨雾漫天漫地的笼着,世间万物似乎都被浸在雨水中,屋内熏着百合香,依旧撵不走丝丝缕缕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霉味儿。
清儿又抓了一把香放到熏笼里,屋子里渐渐弥漫着干燥、清新的花香,嗡嗡发疼的脑仁渐觉清明。
进的里间,打开衣橱,一件件翻来…
既要随了他去,总不成什么都不带,可带了什么合适?一想起来就脑仁疼。以往出门,不过是亲戚家串门。包裹细软向来是灵儿她们收拾,我只需提醒必带上的物件即可。
可如今…这一去究竟如何…我是断不敢叫她们知晓的…
想着收拾起来,却犯了难。这样子出门,自是要带些平常之物。可又一层担心,万一有个急需,有些贵重物事,即便当了也值几个钱,能抵挡一时。一样收拾几件,便是几摞,哪里能够那么多。还有多少没收拾,到底怎样的合适呢?
这些日子,他一直托了秋妈妈传消息给我。那日伯母亲自相询,被我拒,他已知晓,听了直叹气,只担心惹了我伤心,恐我犹疑。我不知如何让他安心,思忖半日,叫秋妈妈带了我素日用的羊脂玉镇纸给他。秋妈妈回话说,他接过,愣了一愣,便欢天喜地的去了。
他是欢喜的,我却是迷茫的,这一去,究竟是好是不好,究竟是该是不该
我虽铁了心,却迷糊的厉害。灵儿似乎看出了什么,反复来摸我额角,念叨:“莫不是又病了!”我直瞪她,嫌她烦!
她大呼小叫,说我脾性大了。清儿将她拉开,每每劝我去母亲那儿散散,别闷在屋子里…
是!我是脾性大了,见什么都不顺眼。小丫头们都躲着我,最凌厉的夏妈妈看我的眼神也全是心疼…
我越发不愿意出门,只待在自己屋子里,用灵儿的话说:“越发闷得发霉!”。
拭净琴弦,抚什么呢?《古琴吟》?还是《阳关三叠》?“轻拢慢捻抹复挑”…那是琵琶…这琴还能抚几次?是啊!它是断断带不走的…
环视屋子,不禁失笑,不能带走的也太多了…
最最不舍的,还是母亲,母亲!这几日竟有些怕见母亲…
几场雨下过,暑气渐渐消散,眼见着要入秋了,舅父、舅母也快要回去了。我若再去了,只余母亲…一想到这里,胸口便闷着的疼,我于心何忍…
震震挑着琴弦,惨不成调忍将别,母亲,我若去了,您能原谅我么?
屋外雨如旧,“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窃窃如私语”…
雨声中,隐约夹杂了细碎的脚步声,极轻,急促,由远及近,片刻到了门前。
“南儿,又在躲懒了!这个懒丫头!快起来!”是舅母的声音:“去看看你那舅父,又在摆弄棋谱了,说是什么珍珑棋局,凭他说的玄妙无比,你可比我们懂些,走!去看看!”说罢,拉了我便走。
舅母的手掌温润滑腻,体温透过手指倾覆而来。这些日子,若不是舅父、舅母的陪伴,我和母亲真不知如何的度日如年。心底阵阵柔和,混着酸楚不禁泛将起来。
拽紧舅母的手,两人挨紧了躲在伞下,问道:“舅母可知叫做什么谱?是哪本书上的?”
舅母沉吟道:“没见他翻书呀,也没听说叫个什么谱…”随即哼道:“我看八成是他混摆的,唬人呢!你去!将他识破了!戳穿了!看他老脸往哪儿搁!”
我撑不住,“噗嗤!”笑了出声道:“我哪有那能耐!倒叫舅父笑话了去呢。”
舅母扬眉道“他敢!你一个小辈,没他懂得多,那是应该,他该虚心指点才是。他成日介的张狂,还不知被人笑话了多少,只看着他一把年岁,不与他计较,越发的不成样子。你啊!就像你母亲,有什么只藏在肚子里头…去,杀杀他的威风!”
我应道:“先去看看舅父摆出的那个棋谱,兴许真是个稀罕物呢!如若不是,我们一同笑话他!”
舅母得意道:“这才是!他既敢张扬,我们就去笑话他!”
我轻声劝道:“舅父只是爱玩闹,无伤大雅,舅母不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