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明明是一首诗,偏偏跃然眼底,就如诗上所写,后罩房的那一角,寒风中,凌凌然,耸立着一株苍老遒劲的梅树,婉转腾挪的树干,斜插横曳的枝条上,朵朵微黄,竟是这小院中最动人的一抹颜色。
之前看的都是红梅、白梅,这是第一次看到腊梅。近看才知,那鹅黄的花瓣,果然仿佛上了一层蜡,竟是那冬风吹不动的巍巍然,只有那纤细的花蕊,在寒风中微微颤动,整团的鹅黄,或一簇簇,或星星点点,傲立于虬劲枝干之上。
“疏技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我有些喜欢上腊梅,不似其他梅花那样娇弱,竟有“一冬不被风吹落”的傲骨,不记得是谁的诗句了,原来真有这样的梅!
轻轻一嗅,一股子冷香萦绕而来,不清不淡,颇有些浓烈,沁人心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怎么有股子山楂味儿?”他忽的道,我不禁哭笑不得道:“这是没吃饱?”
他摸了摸鼻子道:“饱了…只是闻着这股子熏熏然的冷香,合着南儿的暖香,我就觉着…像是山楂的味道啊!”
我委实忍不住,笑着倒在他怀中,他的身上也有股子好闻的气息,有些像是皂角的气息,清新而温暖,叫人心神安宁。
他合拢大氅裹着我,耳畔声声,是他有力的心跳,看着眼前的虬枝鹅黄,我忍不住道:“这些看似柔柔弱弱的小花朵,竟不怕如此凛冽的寒风!”
他却笑了起来,还笑得停不下来,附耳与我道:“你不会又要给它们穿衣裳吧!”
我一愣,立时挣开,举手锤他,那是儿时的傻气,他竟还记得,真是!
他越发大声笑了起来道:“”南儿还是那样…哈哈哈…这次可不许脱你的斗篷,要脱也要脱我的!”
我只瞪着他,他依旧笑意融融看着我道:“我说头天还裹得像个小包子,蹦蹦跳跳的,第二天就受寒病倒了,我悄悄问了清儿,她还左躲右闪不告诉我,还是灵儿那个小丫头,大大咧咧对我说,你竟…竟是将小斗篷脱了,裹那株小梅树…哈哈哈,我的南儿…你真是…哈哈哈…”
那年花匠扦插了一株小梅树,我爱的不行,好容易盼得开花,天天去看,偏又下大雪,我心疼的厉害,偷偷躲过众人,把自己的小斗篷绑在梅树上,还缩在一旁,看着斗篷不会掉下来,才跑回屋。
清儿被我吓坏了,一身脏兮兮不说,斗篷还不见了,又怕被大人发现,偷偷与我盥洗了,将我塞进被窝,又嘱咐灵儿去秋妈妈那里讨了姜汤喂我喝。
担惊受怕一晚上,我还是受寒了,急忙告诉春妈妈请了郎中,为这个,清儿灵儿还是受了罚,我很是难过,自那之后,就不敢再淘气了。
小斗篷找回来了,小梅树却不见了…
父亲道,那株梅树本就是扦插了送人的,养好了,自然要拿走,却不告诉我是哪家,我想去看看都不行!
为这个,我拉着清儿哭了好久,灵儿哄我道:“姑娘别哭呀!叫那花匠再养个给姑娘就行了呀?”
花匠答应了,母亲却道:“那株小梅树啊,可是花匠费了好些心思,养了好些才养好的,还养死了好几株,才活了这么一株,你还要么?”
我看到花匠瞪着眼望着母亲,想着定是他担心,再养还要死好几株,母亲会责怪他,那就算了吧,我也不忍心,就抹了抹眼泪摇头道,不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娘根本就是在撒谎…有一次说起来,春妈妈说,我为了这株梅树,生了病,以后不可这样,我才有些明白了…花匠也悄悄告诉我,他就养了一株,就养活了,我若想要,他悄悄养给我,就种在我院子里,我却想着,再养的也不是那一株了,就说不用了,只向花匠讨了一盆兰花,搁书房里。”我满腹惆怅的与他道。
他轻轻摇了摇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问道:“南儿可知那株小梅树去了哪里?”
我摇头道:“爹爹和娘都不告诉我,春妈妈也不敢说,我哪里知晓?有一次爹爹曾说,待我长大了,带我去看看那株梅树长大的样子,我就想着,要我长大了才能去的地方,应当很远吧!后来也就忘了…”
他眸光眷眷轻声道:“那株梅树长得可漂亮了!像我的南儿一样漂亮!”
我瞪着他,这算是没做梦,也发呓语吗?忽的心头一亮,难道?…伸手就拽了他的衣襟质问道:“你知道?说!在哪儿?”
他笑了道:“南儿见过它好几次,还夸它长得好!夸它的清香宜人…还夸我家养的好!”
“你家园子里那株???”我委实不敢相信,使劲儿回忆,却不记得他家中园子里的那株梅树,是何时有的?仔细想来,总是在我失去小梅树之后,只是我见到他家园中那株时,已经不小了,已经长大了…
有那么几次我看着他家园中的那株,还在想着,我的小梅树在新家可还好,该长大了吧…
这算是失而复得么?!
我说不清心底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只觉安心之余,还是惆怅…俯首靠着他胸膛,听着他心跳声,看着眼前这株惹得满园清香的腊梅,想着那株我一直以为已经失去了,却原来从不曾离去的,一树梅花…
听得他轻叹一声,抚着我的背,轻声道:“岳母确实是担心你心眼太实,一株树也喜欢成这样,才想着要把那树送走。岳父却说你这样念着,送远了,再难见了,还不定你多伤心,若是因此毁了那株树,更是伤了你的福报,干脆转个圈就挪到我家里了。刚来那阵,长得不好,就搁在花房里,直到长稳妥了,方才挪到园子里,待你见到,那树早换了个模样,难怪你认不得…家里人都知道,你为了那株树哭的厉害,想与你说,又不知道怎么说…我娘还责怪岳母,说太严厉,你还是个孩子,喜欢一个小物件,有何不可,待长大了就好,那时候,我娘很是心疼你,时常去看你,你可还记得?”
我闷闷点头道:“记得,婆母还用鸡蛋给我滚眼睛,陪我说话,里里外外送了我一堆小物件,你总是说,我爹爹比你爹爹明理,我却一直觉得,你娘比我娘会疼人,儿时总觉着,伯母比我娘更疼我!”
“那倒是真的,我娘是自己想要个闺女,没能如愿,就一股脑的都疼你了!”他沉沉叹息一声,我也想着,家里头,最伤心我们没了消息的,只怕就是我那最会疼人的婆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