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是大理寺少卿的庶女,虽说是庶女,但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把她当成嫡女来培养,原因只有一个——宋涟的长相。
在她七岁那年,她便知道,自己与死去的倾瑶皇贵妃极其相似,是以父亲从小便把宋涟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来培养,逼她改掉自己欢脱的性子,逼她学不喜欢的簪花小楷,甚至连语气,神态,都力求与死去的倾瑶皇贵妃相像。
宋涟其实也恨过这个从未谋面的皇贵妃娘娘。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地毁掉另一个人。
大理寺卿之所以逼她如此,是为了让宋涟能带着一家子人鸡犬升天。当年的皇贵妃可谓是宠冠六宫,死后楚寒槿对她念念不忘,从此八年不曾踏入后宫半步,更不曾选秀,只因当初皇贵妃曾因某位后妃与他离心。
楚寒槿登基十二年,膝下无子,朝臣分分上奏,百姓也都是惶惶不安。迫于压力,楚寒槿终于在建元十二年——也就是宋涟17岁那年,提出要广纳后宫。
她父亲多年的心血也算派上了用场。
“大理寺卿三小姐宋涟觐见——!”楚寒槿身边的刘斌在看到宋涟的一瞬间吓得停住了声音。
不过楚寒槿没在意,他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只是例行公事,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既然是宋少卿之女,那就封为常在。”
刘斌没答话。
近些年来,楚寒槿的性子愈发暴戾,整个皇城都是被阴云笼罩。
他不耐烦道:“刘斌,朕的话很难懂吗?”
刘斌毕竟是从东宫时便跟着他的,总比旁人要大胆几分:“陛下,您要不再看看?”
宋涟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不明白这刘公公与她们家有什么恩怨,要这样刁难她。
楚寒槿终于把奏折往地下一扔:“哦?你收了他们宋家多少银子?竟然连朕都要顶撞?”
楚寒槿看起来没生气,甚至少有的好奇,可能因为刘公公毕竟也是天子近侍,今日却为了个秀女一次次破例。
刘公公咽了咽口水:“宋小姐,还不拜见陛下?”
宋涟愣了愣,进宫前从没人告诉过她选秀时还有这么一出。
门外有秀女窃窃私语:“她是傻的吗?刘公公发话还愣着,得罪了刘公公有她好果子吃。”
刘斌听的嘴角一抽,他哪敢给眼前这位好果子吃啊,他敢保证,就凭这张脸,她以后绝对可以在皇宫横着走。
宋涟赶紧又参拜下去:“臣女宋涟,拜见陛下。”
楚寒槿看着女子的身影,莫名有种熟悉感,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软了不少:“抬头。”
宋涟闻言怯怯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他。
楚寒槿忍不住站起身:“晚晚?!”
宋涟有一刹的迷茫,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那个女子的小字。她忍不住想,无论门口那些秀女有多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比不过一张与先皇贵妃相似的脸。
刘斌挥了挥手,让门口的秀女全都退后:“陛下,还封常在吗?”
楚寒槿不悦的撇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刘斌笑眯眯的退下了,朝门外道:“大理寺卿三小姐秀外慧中,今封为容华——!”
容华?!
门外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宋涟自己也全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宋涟后来写过一本自传,死后留给后世传阅,里面是这样写的:
【我从未想过,陛下对这张脸竟然深情至此,可我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想哭,我的一生边要葬送在这深深地宫墙之中了。】
【陛下当晚便召了我侍寝。我去之前哭了一场,陛下大我整整十岁,比起我爹也小不了十岁。但我却要把身子给他,一个并不爱我的男人。】
【陛下竟然没碰我,他看我的时候,我甚至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情欲。他只是静静地注视我,好像却又透过我的灵魂再看另一个人。】
楚寒槿终于开口:“你……小字叫什么?”
宋涟恭敬答到:“回陛下,臣女并无小字。”她说了谎,她怎么可能没有小字?这样说是父亲交代她的,这样陛下才好叫她别的名字。
果不其然,楚寒槿温柔说到:“那朕以后便唤你……”
——便唤你晚晚吧。
楚寒槿原本是想说这句话的,但他却忽然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苏杏晚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那朕唤你霏霏,可好?”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后悔了十年,如今他又要重蹈覆辙吗?晚晚也不愿他这样叫别人吧,毕竟他都欠她很多句“晚晚”。
所以楚寒槿及时止损:“朕还有奏折要批,你先歇息吧。”
这样的反应并不在宋涟预料当中,她既然已经进了宫,就要发挥出自己这张脸的优势。于是她学着父亲教她的样子,试探着问:“陛下,臣妾哪里做错了吗?”
楚寒槿没搭理她。
宋涟独守了一夜空房。
【第二日我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也愣住了,她问旁边的贤妃:“你觉不觉得宋容华长相酷似一个人?”】
【贤妃娘娘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仿佛已经看见我父亲做的一切:“光长得三分相像有什么用?陛下也不可能认错。”我觉得她说错了,陛下分明就是注意到了我,我肯定会让他对我动心的。】
【回宫后,我忍不住问皇上身边的宫女:“倾瑶皇贵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宫女却显得极为恐惧:“容华慎言!”便匆忙退下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个女子,是陛下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区。】
【入宫一年,陛下对我极尽宠爱,我的位分更是直接位列四妃,金银首饰如流水一般抬进我的宫里,在皇宫中我不仅没有束缚,反倒过的更自在了,因为所有找我麻烦的后妃,全部都被陛下亲自处置,甚至特许我不必向任何人行礼,包括陛下。】
【记得刚入宫三个月的时候,我趁着陛下不在悄悄放风筝,但却没想到一转头碰上了陛下。我当时害怕极了,担心自己不像皇贵妃了,害怕陛下会一下子不再宠爱我……但我错了。陛下不仅没有生气,还让我以后去御花园放风筝。】
【但有两个地方是我不能踏足的——漪澜殿和钟粹宫。】
【听闻这两个宫殿是皇贵妃生前的居所,皇贵妃死后,陛下禁令任何人踏足此处,自己每月亲自来打扫,所以哪怕过去了十年,这店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曾有改。】
【我不知道我是好奇,还是任性,还是单纯的想看看陛下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我是否超越了她的位置?】
【陛下第一次对我动怒。他下令仗杀我身边的婢女,我连忙阻拦,陛下却冷着脸连头都不肯回。我知道这次陛下是真的生气了,赶忙跪下来求他:“皇上!求您放过臣妾的婢女!”】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这些话以后,陛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晃了晃,抬手叫他们停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让侍卫带着我们离开了。】
【我那时以为,陛下不想面对的是我,后来才明白,陛下不敢面对的,是那个人,是她的宫殿。】
【我总是见到陛下一个人看着一幅画像,一坐就是一晚上,百日里人人敬畏的帝王,只有在面对皇贵妃时,才会露出令人震惊的温柔。我曾以为那温柔有朝一日也会属于我。】
【入宫三年,陛下日日来我宫中却未有子嗣,引得朝中上下一片哗然,我也未曾在意过。这些年陛下一直待我很好,到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这个皇贵妃的事情了。】
【我再也不恨她了。没想到她这样可怜。】
【建元十五年,陛下看我一天天在宫中已经磨的没了生机,主动提出要送我出宫。】
外面下着大雨,楚寒槿看着眼前的宋涟,一时竟有些恍惚。
“朕可以还你自由,你若有心仪之人朕也可以为你们赐婚。”
宋涟以为他这是要弃了自己,一时哽咽:“臣妾自问侍候陛下三年以来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从古至今哪里有后妃再嫁的道理!”
楚寒槿见她误会了自己,也不生气:“朕的意思是,你可以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他的目光一时有些飘散:“你想要的,朕给不了你……所以也不应该把你囚于这深宫。”
宋涟最终还是答应了。
这本书最后写到:
【出宫那日,我看着陛下的眼神,忽然明白,他对我从来只是宠,却没有爱,更没有一丝真心。他也从来没有将我当做苏杏晚的替身,我只是他拿来聊以慰藉的物品,如同那副画像。我从前不相信有人会情深至此,如今却明白了。】
【我大婚那日,陛下亲自来贺,叮嘱我的夫君切不可负我,说他是我的靠山。宴席后,陛下看着我,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笑着,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次,你会幸福了吧。”】
【洞房花烛夜,夫君轻挑开我的腰带,他好像把我的紧张当成了担忧,轻吻我的眼角:“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当他发现我竟然还是完璧之身时反倒震惊了:“陛下他……”】
【入宫三年,世人皆道我的宠爱甚至大过当年的皇贵妃。但却没人知道,陛下从未碰过我,甚至连亲昵的举动都没有。】
【陛下做的最多的,便是看着我的眼睛,说很多关于皇贵妃过去的事,但他的瞳孔中却从来没有倒映出我的身影。】
【建元三十二年,陛下崩逝于圣宸宫,举国哀悼。但只有我知道陛下那一刻的解脱与喜悦,那些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痛苦终于结束,他也终于可以在地下,见到自己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