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收拾好情绪,易清溪去简单洗了把脸,整理仪容,游不至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被人这么看着她哪里会自在,瞪他一眼,“将军大人还想不想知道关于祯王世子的事?”
游不至冲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重新落坐,她继续讲述,“你知道的,荆山寺不许我这种平民留宿。要抄一本佛经,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我只能拿回家抄写,之后再亲自送上去。”
送佛经的那天,易清雪没有陪她。好在她得了允准,不担心被赶出去。
这件事做完,正好午饭时分,遂留在荆山寺吃了一顿斋饭。斋饭过后,在下山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晏秋申。
当时的二人,还互不相识。
但是,三年前的晏秋申和现在的他一样变态。
荆山因为有个荆山寺,秉持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师父们自然不会伤害山上的动物,有时还会喂它们吃食。
所以比起其他地方而言,荆山就像世外桃源一般,有许多小动物在山上跑动,还很亲人。植被花草未经修剪乱蓬蓬的,别有一番野趣。
本来正常走山路的易清溪,贪看风景脚步不由慢下来。随后看见几只野兔在山间吃草,不知不觉跟着它们进了山里。
然后,就看到了那极度血腥的一幕。
中间是野兔野狐野貂堆成小山,已然死去。左边是一张张带血的水亮皮毛,右边是血肉模糊的肉团。
刚刚还是鲜活的那几只野兔,也被人抓起,随手拧断了脖子。
两个丫鬟惊叫一声,身后护卫皆都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易清溪捂住嘴巴,实在忍不住跑至一旁,撑着树干大吐特吐。
“什么人?!”
似乎有人跑了过来,但她实在顾不上去看。泪水朦胧间,余光瞥见四个护卫和他们打了起来。
过了半晌,早已听不见打斗的声响,她终于平复下来,接过丫鬟递过的帕子擦了擦嘴。
然后,她听见了晏秋申冷冷的话语,“一般人可上不了荆山,你是谁?”
易清溪撑着树干站起身,极力避免去看那些惨死的动物,盯住眼前这个长相过于貌美的男子。
在某些重要场合,她曾远远的见过他,知道他的身份,更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晏秋申带了十个人,此时已把四个护卫控制住。此时若不想办法,怕是保不下他们的命。
易清溪屈膝行礼,“回世子殿下,民女姓易,并非有意闯入,失礼之处,还请世子殿下恕罪。”
两个丫鬟惶惶跪地,额头紧贴地面。
“易家的小姐?”晏秋申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却仿若实质扎人得很。“这么说,你是堂嫂的那个妹妹?”
易清雪和她同属一辈,在府中关系素来不错,易清雪很关照她。成为皇子妃之后,依然表现得和易清溪很要好。
她是易家女,还能来荆山寺,仔细一想便能猜出她的身份。
易清溪点头应是,并询问能否把她的仆俾放了。
“你看见那堆动物了吗?它们惹我不高兴,只能用命来赔。你们……”
他故意拖着不说,享受着他们的恐惧。
她道:“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相信世子殿下不会滥杀无辜。”
她表现出了足够的惧怕与恭敬,可脊背仍然是挺直的,真是碍眼。
晏秋申眼睛微眯,“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杀他们?怎么如此天真?”
这两句话轻声细语近乎温柔,随后他神色一变,又变成了地府恶鬼,“动手!”
“不要!”情急之下,易清溪冲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祈求他不要这么做。
这种局面,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易清溪都有办法应对。
可唯独晏秋申,他什么都不怕。什么名声,什么身份地位,甚至生死,他都不在意。
易清溪有时候都觉得,他或许真的想找死,才如此地肆意妄为。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怕,还性格阴晴不定,根本猜不透他所思所想。面对这样一个人,真的无能为力。
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去死,“世子殿下,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不会说出去,而且你也不怕被人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哦?你是在揣测我的想法吗?”
易清溪脸色一变,都准备跪下磕头求他了,晏秋申突然又变了脸,笑眯眯地道:“你说得不错,杀他们不够有趣。”
他回头吩咐手下,“让他们走。”
两个丫鬟劝她,“小姐,我们走吧。”
易清溪已经放开了晏秋申的手臂,她摇摇头,“你们先下山。”
这怎么行,他们当然不同意。
她又重复了一遍,加重语气,“你们先下山,我与世子殿下还有话说。”
晏秋申会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吗?不,绝对不会。易清溪虽然不清楚他具体打算怎么做,但她必须留下。
眼见他们犹犹豫豫,晏秋申发话了,“原来你们想留下——”
易清溪立即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带他们下山!”
他们不得不听从易清溪的命令离开,留下她一人面对晏秋申。
“啧啧,只是几个仆俾,也值得你用命来换?”晏秋申满脸讽刺,易清溪掐着自己的手心,“世子殿下想必有什么条件,请你直言。”
“方才都吓吐了,现在还强装镇定,看看你,”他的手很冰很凉,轻抚她的脸颊,于她耳边仿若恶魔低语般,“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眼泪都还没干。你不怕我在这里把你杀了,尸体拿去喂山上的野狼?”
易清溪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那请世子殿下记得剁碎一点,以免吓到上山的人。”
晏秋申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吓得身体颤抖,还能如此嘴硬,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真的好想打断她的骨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收住,用诱哄幼儿的语气道:“告诉我,在这山里,你最害怕什么?不准撒谎哦。”
指尖掐得手心有些痛,想来,这就是他的条件了。麻木般吐出三个字,“我怕蛇。”
他很满意,转头给站在身后像是木头桩子的十人示意,其中五人动作飞快,窜进了林子。
“记得把毒牙去了,若是让易大小姐中毒……”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就能领会其中真意,显然他的手下都是些聪明的木头桩子。
易清溪也听出他打算做什么,待看到五人各拿了一条蛇过来时,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当他们走到她面前时,她已泪流满面。
晏秋申好心地帮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却毒入骨髓,“还不拿着好好玩玩?”
蛇身细长,翻滚扭曲,滑腻腻的缠绕爬行。
她看着蛇,浑身冰凉,冷汗直冒,逐渐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依旧没能伸手去碰。
晏秋申显然没什么耐性,直接命人把蛇扔在她身上。
极度的恐惧之下,易清溪已然记不起当时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仿佛当时的灵魂已经出窍,她甚至记不清那折磨何时结束,她又是怎么下的山。
在那之后,易清溪生了一场重病,花费月余才将养好。
那天的丫鬟护卫都被她换走,调了新的服侍。晏秋申也遵守了约定,只当那件事不存在,没有事后报复。
可他从此就缠上了她,再加上订亲后多了其他麻烦事,易清溪决定远离陌都。
她的病才好没多久,正好拿来当借口。
往事太过令人难受,粗粗回想起来,已是小脸发白,额间手掌不由渗出冷汗。
她才办一个赏花宴,晏秋申便阴魂不散地缠过来,总是想让她痛苦,提醒着当年荆山上经历的一切。
游不至内心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拥住她。拥抱良久,直到二人心跳趋同,他才放开她。
“荆山!”易清溪猛然想起什么,“那车内脏,该不会是……”
“不会。”游不至按住她的双肩,嗓音沉静,“自从发生过大量动物被人屠杀这样的事,陛下特地下旨,派兵马司的人于荆山值守。那车内脏,不可能出自荆山。”
三年前荆山发生的虐杀动物剥皮惨案,在陌都这些时日他早已听说过。
巍巍皇城,贵人云集,什么狐裘披风,貂皮大氅,兔毛围领素来是身份的象征。
当然,这些东西怎么弄来的一向用不着他们操心,或有人进献,或下人代办,又或是采买。
在这些贵人眼中,他们会用是一回事,得知那样的惨事为其愤怒又是另外一回事。
荆山是皇家寺院,有人敢动荆山上的动物,剥去皮毛,只余尸身胡乱丢弃山野,实乃不敬皇室之罪。
将当日上过山的人仔细盘问,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易清溪也被传唤问了话,她只说不知道。问及她为何遣下人先下山时,用喜欢一个人安静看风景糊弄过去。
京兆尹的人只是例行问话,若说易清溪能做到那种事,他们打死都不信。
到最后都没查出是谁动的手,又或许查出了而选择包庇,最后只在荆山加了守卫。
游不至粗粗听说过,不知其中详情。如今听易清溪讲述,才知道当时的情景。
晏秋申,真是个疯子。
他是祯王世子,深受陛下宠爱,他根本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恰好被易清溪撞上,以他恶劣的性子,就拿她取乐。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视人命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