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离开后几天,游不至上门告诉了她查探的结果。那三人确实死去无疑,真实原因说出来有点可笑。
是楼入野担心他们迁怒,为了保护女儿,自作主张把他们处死让二人出气。结果,反倒做错了事。
楼画影初时还真被骗过去,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做了那样的事,也头一次意识到了身份有别。
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她的父亲,沼城的府尹,竟然杀害三条人命来为他们出气。
在回来之前,易清溪已经想好办法捞出他们,也就几句话的事,当时她觉得这么简单,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突然之间就搭上了三条人命,不由让她开始害怕。对陌都四大家族的重量,她头一次有了清晰的认知。
易清溪是她的好朋友,是个很好很好的姐姐。
但是,她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楼画影以前一直以为她们可以永远做好朋友,可是现在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易清溪要回陌都做她的高门贵女,她的未婚夫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
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府尹的女儿。那些规矩,那些礼仪,无论面对谁都进退有度的从容,那些机谋善断,无不证明她们两个的差距。
二人交往时,那些你来我往的平等,不过是她刻意迁就。
“爹,你这样是违反律法的!”
楼入野道:“你当姚望找的是什么好人,他们可是——”
“是什么?难不成随便找几个人就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她不大相信。
“总之你别多问,这件事就让它过去。”
楼画影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过得去?到底怎么了?”
楼入野长叹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背后牵扯到千秋堂,我那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你我。”
“千秋堂?”楼画影惊道,“爹你该不会……”
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爹,你可是一城府尹,千万别糊涂啊。”
“去!胡说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可不胡说嘛。”楼画影死缠烂打,非要知道。楼入野拗不过,只得告诉她,还严禁她告诉别人。
“那三个人,是千秋堂的贼子。在游将军把他们送过来之后,江流便找到我,希望我杀了他们。”
“为什么爹要听他的?”
“他和姚望都是千秋堂的贼头,我识人不清,把他们送去给易姑娘当护卫。这事若是传出去,我怎么摘得清?易家岂会放过我?”
他们竟然是……
震惊过后便是庆幸,还好,还好溪姐姐把他们赶走了。
“就因为这个,可是爹也是被蒙骗了,不能怪你。”
她觉得这个理由太站不住脚,很牵强。为了不被人误会所以干脆听从他们的吩咐杀了三个人?
如此,不就牵连更深,更加证明他和千秋堂勾结吗?
不,不应该是这个理由,“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然而楼入野回避了她的视线,“你别问了,总之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若是让易姑娘和游将军知道,我们小命难保。”
怎么会闹到小命难保的地步?他究竟做了什么?
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好友已不再是能肆意嬉闹的好友,父亲也似乎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他们抓到你的把柄了,是不是?爹,你究竟做了什么?”
奈何楼入野怎么都不开口,表情沉重又疲惫。她不再追问,一颗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往常她不开心,都是去找易清溪喝酒倾诉,可是现在……
府衙发生的事易清溪不知道,对于楼画影躲着她的行为,她也能理解。
她希望二人的朋友情谊是以心相交,无论身份地位。既然这些让她产生了困扰,一时无法接受,那么便给她时间消化。
她当然不知道,楼画影所苦恼的,困扰的东西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初时她的确觉得有些疙瘩,可她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因为身份而去疏远,这太蠢了。
她楼画影可不是个蠢人。
……
“你这么说,是找到证据了?”
他道:“据我查到的信息,那三人杀人放火,死不足惜。虽私下处死他们不合规矩,但只是章程问题,不算大事。”
易清溪面露思索,“楼府尹处死他们如此迅速,是知道他们犯了重罪?之所以秘密处决,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小影找了几个罪犯来劫持我?”
所以,倒不完全是为了让他们出气。
“不,没道理他知道那三人是罪犯还任由楼姑娘胡闹。”
他更倾向于楼入野是误打误撞,稀里糊涂,正好杀的人是罪犯。
“楼府尹要是知道小影打算做那事,定然会阻止。”
“所以说,”游不至做下最后定论,“他就是为了让我们出气,才凑巧杀死了三个罪犯。”
游不至查他们的情况查了几天才知道他们犯的罪,楼府尹不会那么快就知道,那三人惜命,更不可能招供。
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三人的身份,不然不会有那么快的反应。那么矛盾之处就来了,他如果知道,就不会放任楼画影开那种玩笑。
其实二人的分析很准确,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姚望和江流是千秋堂的贼头。
他们也不想那三人活着乱说话,就用楼入野的把柄威胁他解决掉麻烦。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解决,一来游不至亲自押人没有机会,二来有把趁手的刀为什么不用?
还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江流一向和姚望关系好,也时常往府衙跑。那天江流去府衙,易清溪不觉得哪里不对,猜他多半是去为姚望求情。
你要问是姚望雇的人,为什么不怀疑他?
其实雇人做打手这种情况很常见,只能怪姚望识人不清,所以易清溪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
那天江流故意害她,想让她被众人攻讦,败坏她的名声。易清溪也只当他是性子如此,误会她草菅人命自然要闹。
易清溪悠悠喝了一口茶,想起之前他包扎时说的话,“对了,将军为何需要让我的伤看起来严重?”
“只是想找一个留下的借口而已。”
留下的借口?
若她没有恰好受伤,他又要找什么借口?
果然,堂堂镇国大将军怎会因为她兄长的一句话就特地跑一趟沼城接她回去?
原来,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易清溪抑制住好奇心,决定不多问。“那还需多长时间我的伤才可以好?”
她被劫持受伤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了陌都,若久久未愈,父母兄长必然担心。
“还需一段时日,明日你去我住的客栈,接我回你的别院居住吧。”
这……
是需要做给别人看吗?
“好。”
如此干脆倒让游不至有些惊讶,“不问些别的?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便问,“将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去做吗?”
游不至点点头,“你对北蒙了解多少?”
难道这还和北蒙有关?易清溪瞬间就后悔了,真不应该问。
“北蒙与东陌有群山相隔,不容易进犯。地广人稀,物资不丰,且子嗣艰难。但于武道极有天赋,还擅伪装。北蒙的军队,素有刺客军团之称。”
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告知了他。
他道:“不错,三年前,他们煽动绯胥,对东陌发起进攻。那支刺客军团,损失惨重。而绯胥兵力不强,失去北蒙支撑,自然没了斗志。所以,两国才和东陌签下停战协议。”
“作为战败的一方,想要和平,必须得给出诚意。绯胥在商业上给予了东陌极大的便利,而北蒙,则是交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矿脉和武器铸造的方法。”
这些国家大事,条约的内容易清溪这个闺阁小姐自然不知道,初一听,也惊了一跳,实在是北蒙的停战诚意太足了。
北蒙有一种十分特别的铁矿,和东陌绯胥产出的矿都不一样。不仅是武器铸造,造别的也都有奇效,这也是北蒙能够屹立至今的原因之一。
武器铸造更是国家命脉,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给别人。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没脑子,不可能全给,但这种把底牌全都送给东陌的行为,委实太令人费解。
原本,北蒙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东陌想去攻打占领它也不容易,要送就二选其一,哪有全都送的道理,这不就相当于把北蒙拱手相让吗?
“很奇怪,是不是?”
易清溪点头。
“当年我曾提出过这个疑问,但收获是确确实实的,陛下哪能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或许觉得我留在蓝城驻守太过浪费,他又不肯留我在陌都。于是,就把这点奇怪之处交给了我来调查。”
她顺着他的话,“你有了进展,或许查出有什么阴谋。陛下就命你回陌都,实则还在暗中调查?”
“对。”游不至给二人续上茶水,慢悠悠喝了两口,忍不住道:“你不继续问?问我查到了什么?”
易清溪捧着茶杯,莫名乖巧。方才她就后悔了,如今哪能再深问,“我不确定,这消息该不该听。”
有的时候,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多。
游不至一笑,“阿溪如此聪慧,为何在皇城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那是因为,陌都聪明人太多。”
放下茶杯,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梨树。
绿意茵茵,无论发生什么,它都依然随四季轮换,开花结果,落叶抽芽,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但是人不同,人心复杂,诡谲难测,你甚至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他的想法就变了,你也想象不出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的这番感慨,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了验证。
回过头,他看着易清溪,“你想知道吗?”
他究竟想说还是不想说,她有些纠结。
游不至起身,“去院内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