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风,草长莺飞的时节,很是舒爽。
“南境千秋堂,阿溪想必有所耳闻。”
这岂止是有所耳闻,千秋堂这个盘踞在南境四城的毒瘤,整个东陌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只是一些穷苦之人小偷小摸,随后越发壮大,竟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流窜于东陌国各地,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总无法彻底根除。
你道高一尺,我就魔高一丈。
官府想尽各种办法去逮他们,千秋堂损失了不少人。
而千秋堂在与官府斗智斗勇中,其组织也越发严谨,还吸纳了不少武艺高强之辈,堪称野草吹又生。
这几十年来,都是官府最头疼的组织。
害人性命的事不做,最常干的事便是抢劫和偷盗,犯案过后就跑,如同老鼠一样烦人得很。
而他们能够一直留存的一大关键原因便是,他们的老巢在南境。跨过南境后面的群山,便是北蒙国。
没错,北蒙虽有个北字,却并不在东陌国以北,而是在东陌国以南。
南境有四城,地域广阔,却尽是些穷山恶水,高山险峻,林深且密,路途弯弯绕绕,再加上随处弥漫的雾气,官府执法异常艰难。
往往追到一半,贼人已不见踪影。
“南境每年都有不少弃婴,这个你应该知晓。”
易清溪点头,的确,越穷苦的地方这种现象越多。
游不至继续说,“初时官府一直以为是正常现象,直到三年前猛然增多,才被官府所注意。”
“嗯,然后?”
“诡异的是,南境四城的年轻女子却在逐渐减少,或者说,是消失了。阿溪,”他认真注视着易清溪的双眸,“你说年轻女子减少,为什么弃婴还会增多?”
游不至提到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那就是三年前。
联想到方才他说的话,这些现象很可能和北蒙有关。至于怎样的关联,易清溪想不通。
“这三年来,因为北蒙停战协议的异常,我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向。但似乎,有什么人在阻挠我的查探方向,总不得要领。直到前些日子,我发现南境和北蒙之间有一条秘密通道,年轻女子和弃婴皆在这条暗道输送往来。”
她震惊地失了言语,好半晌才道:“南境拐卖女子去北蒙,然后北蒙把生下的孩子送回南境?”
易清溪只觉得浑身冰凉,惊出一生冷汗。“这,这……”
北蒙物资不丰,子嗣艰难,就让东陌帮他们生,甚至还帮他们养孩子。这是行温水煮青蛙,暗中蚕食的策略啊。
游不至揽了她的肩,轻拍脊背。她靠在他怀里,揪住他胸前的衣裳,仰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大抵是为了钱财吧。”
“可南境……”
依然很穷啊。
中部九城,北部七城,哪个城池不是老老实实交出赋税?
只南境四城不仅有赋税减免,还享受国库拨款助南境百姓。易清溪这些生在皇城的世家大族,每年也少不得捐出许多银两。
即便如此,他们还做出那种勾当,南境百姓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善。
她以为,造成这样的原因是千秋堂,因为他们一直欺压掠夺,才导致百姓没有好日子过。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错,这么多年来,南境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变。千秋堂为恶,百姓仍旧生活困苦。”
“这么说来,千秋堂应该已是巨富,那么多的银两,都去了哪里?”
“千秋堂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南境四城的弃婴。我猜测,千秋堂其实是北蒙安插在东陌的细作组织。”
千秋堂四处乱窜,到处偷抢,却总能逃掉。排除与官府勾结的情况,只能说他们对东陌十分熟悉。若他们真是细作,情况很不乐观。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部署,谁知道他们渗透到了哪里?
那么银两的去向,也说得通了,大抵被他们运回了北蒙。
瞧见易清溪满脸忧虑的模样,游不至下意识吻了吻她的发顶,安抚她的情绪。
易清溪心中一团乱,没注意到二人过分亲密的姿态。她突然想到什么,“沼城有千秋堂的贼人,或者说北蒙的细作,是不是?”
所以他才来沼城,需要借口停留,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对。”游不至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
退开游不至的怀抱,焦躁地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她拧眉发问,“有很多吗?都是谁?”
“几个无名小卒,你不用在意。不过……”
“不过什么?”
他负手站在梨树下,“我顺着他们查到了映城,所以我需要秘密离开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要她去客栈接他回来。住在她的别院,没人能刺探他的行踪。
而他们有婚约在身,易清溪又受着伤,游不至为了就近照顾未婚妻也完全说得通。
点了点头,垂下的枝丫上还有几片那天切磋幸存的树叶,易清溪下意识揪住扯下一片于手中摩挲,“明日我会带上人去请你的。”
“好,劳烦你。”
“不劳烦。”搓着叶柄转来转去,随后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我这客院除了小影倒没什么人住过,我带将军去看看,总得收拾一番才行。”
做戏要做全套,游不至也明白这个道理,“那就请阿溪带路吧。”
易清溪走在前头,有些纳闷,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叫她阿溪的?而且,方才他不仅抱了她,还亲了她的头。
动作那么自然,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老夫老妻。
这人,简直就是在温水煮青蛙嘛。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然把关系拉得这么近。
现在她若特意提出来,反倒显得刻意。
游不至生得高大,走在她背后完完全全笼罩住了娇小的她。
易清溪没有说话,他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轻而易举地就看到她逐渐红起来的耳尖。
心中一动,迈开步子与她并肩,去瞧她白玉般的侧脸。
她被看得不自在,长睫抖动。见他一直没移开目光,没好气道:“将军在看什么?”
他弯起唇,“此处除了你,还有什么?”
易清溪转头一看,“还有草木花枝,亭台楼阁,上好的园景将军都没看到吗?”
他从善如流表达了歉意,“是我之过,以后有机会必定好好欣赏。”
随后的路上,他没再肆无忌惮的看她,乖乖跟着她去到客院,选好房间。
易清溪问他一应铺陈布设是否需要更改,游不至很认真的表明了他的喜好,她便吩咐下人按他的意思收拾。
这些事做完,留了他用晚饭。
因他一惯不浪费的作风,饭菜的量都是刚刚好的。
其实请不挑食的人吃饭才最难,因为你无法只选自己喜欢的饭菜,但是他又没有明确的偏向,只能随机再搭几道。
这就导致,饭桌上必然有她不大喜欢的菜肴。
游不至倒没觉得有什么,察觉到她的偏向后,便自觉吃起另外几道菜。
“将军大人,要不你尝尝这个?”她指的是自己喜欢的一道糖醋排骨。
世家大族吃饭讲究精致,每盘菜的量都不多,所以他们两个人有好多道菜也吃得完。
游不至看向那盘糖醋排骨,也就四五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四五块糖醋排骨对她来说委实不算多。
因为有次他们去酒楼吃饭,那里的菜色很大一盘,她真的自己就解决掉了一整盘糖醋排骨。
在这半个月里,他已经对易清溪的喜好了如指掌。
她真的很喜欢酸甜口味的菜,什么糖醋排骨,糖醋里脊,菠萝咕咾肉,松鼠鱼等等。
他没有动筷,而是道:“这不是阿溪你最喜欢的吗?”
她嘟囔着,“我也没有最喜欢。”
把面前的糖醋排骨放到他面前,再把他面前的豆芽端过来,“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游不至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微微弯了弯眼睛,“谢谢阿溪,很好吃。”
易清溪低头吃菜,“将军以前也是炊金馔玉的锦衣公子,去到边境之后,会习惯吗?”
边境不止一个城池,蓝城之所以那么重要,是因为它和绯胥北蒙都有接壤。
南境四城与北蒙有群山相隔,但蓝城却没有,只有一条长河隔开。绯胥位于东陌以西,和蓝城隔着一片荒漠。
受绯胥和北蒙的骚扰,所以蓝城混乱失序,物资不丰。
“一开始自然不习惯,但是……”
他顿了顿,“当你饿得没有力气,那就什么都吃得下了。”
易清溪心情复杂,游不至见了她的表情,解释道:“别误会,陛下还不至于让驻守边境的将士没饭吃,只是有时被困,不得不挨饿而已。”
怪不得他格外珍惜食物,见不得旁人浪费。
“即便如此,你总归有自己的喜好。在边境没有挑剔的条件,可现在总不至于如此。”
一旦习惯,倒没有格外喜欢的东西,若真要想的话……
“我记得我娘会做一道手撕鸡,那应该算是我最喜欢的菜。”
“好,那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