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其父曾在京城做官,还是大官,但具体有多大的官容华也不清楚,毕竟抄家的时候她太小了,基本没有了什么记忆,母亲不愿回顾伤心往事也没跟她提过,大概就是父亲伏诛,家眷未受连坐,年幼的她只能跟随母亲流落他乡,为了能好好生活,便把原名容语馨都改成了容华。
而容华这名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取荣华富贵之意,想当年未被抄家前,她好歹也是大家小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可被抄家后,颠沛流离和饭都吃不饱的生活让容华体会到了活着的艰辛,因此,她想要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所以,在母亲张媛给她改名字的时候,她一定要叫容华,希望借这富贵的名字能让生活变得好起来。
当然,她一个罪臣之后想荣华富贵几乎是不可能了,能吃上一顿饱饭都成了奢侈,幸而,在她爹还是大官的时候,给她定过一个娃娃亲。
这户人家姓陈,原也是京官,因与容华的父亲容策关系好而受到牵连,被贬到同安县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丞。
说起陈家人来当真是有情有义,在容家被抄家又被其牵连的情况下,不仅没有憎恨容家,反而在同安县扎稳脚跟后四处寻找容华母女,历时三年,终于找到了变成乞丐的母女,并把她们接到同安县安置起来,打算等容华长大,履行娃娃亲的承诺。
不过,一个县丞的俸禄有限,能让她们母女俩温饱就很不错了,对此,容华母女也很感激,终究好过颠沛流离,为少麻烦陈家人,容华的母亲张媛时常做些针线活让容华拿出去换些钱回来。
张媛是典型受了传统教育荼毒的妇女,虽出生很好,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做好一个贤妻良母才是她该奋斗的目标,所以她识字不多,也造就了容华没什么文化,要不是有那个娃娃亲陈安教容华,容华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好在陈安一有空就会教容华识字,容华也就认得些字了,但要把这些字连起来凑成文章,容华就不太懂了。
诚然,平民百姓讨生活不需要什么文化,只需要力气和机敏,几年后,在市井里为生活而奔波的容华深有体会。
时间总是一天天过去,容华一不小心长到十五岁,虽然她母亲还是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当然,她们家没有什么大门二门,只是一个简单的屋舍而已,但作为一个深受封建社会戕害的女性,纵然只是一间茅屋,女子深居简出的优良品行在她心里深深扎根,因而,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让年纪尚幼的容华去处理才不会引起他人非议,容华便就和周遭邻里混得十分熟络。
张媛也想把容华教育成同她一样的女子,奈何生活所迫,她作为妇人不能抛头露面,更甚者她除了女红和相夫教子什么也不会,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以前是富家小姐,除了该学的女红,就该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
这就难为我们容华了,小小年纪就得学着洗衣做饭,可她也是官家小姐出生呀,何曾学过这些东西?但是她娘不会下厨又不愿出门,你让她怎么办?像她们住的房子,连灶台都在屋外,容华只得跟着邻里的热心大娘慢慢学咯。
这天,她外出售卖完张媛的绣品,还在她未婚夫陈安那里拿到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她买了几个鸡蛋和青菜回家,准备打打牙祭,快到家门时,望了望一条街上住的叶东城。
叶东城跟她一样,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亲向来体弱,生病吃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母亲忍受不了这样的贫苦生活,前几年就跟别人跑了,从此后,小孩就撑起了家庭的重担,既要照顾病重的父亲,还要到处帮工赚钱养家,而今也不过十三岁而已。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看到他嚎啕的大哭,容华想,怕是他父亲终于熬不过去一命呜呼了,或是不想再拖累他苦命的孩子选择绝食而亡也不一定。
果然,容华走近光线昏暗的房间,就看到叶东城趴在他父亲身体上痛哭。“爹,你怎么丢下东城就走了,东城以后要怎么办.....爹......”
容华和他就像姐弟,看他哭得伤心欲绝于心不忍,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东城,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东城仍旧哭得断断续续。“我知道,可是爹走了,这世上就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谁说的。”容华年长他岁许,在容华眼里,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跟亲弟弟一般无二。“你还有我,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就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抬头,看到她真诚的目光,叶东城心里为之触动,自己能活到现在,还得多亏了她,那时母亲跟别人跑了,家里连米都没有了,还是她拿了些米过来,自己才能吃饱有力气帮别人干活,而她也经常和自己去干一些杂活赚钱养家,说是姐弟确不为过。“容华,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只是父亲过世,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到底生身父亲,容华也很理解,继续安慰道:“东城,叶叔叔受病痛折磨多年,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才是解脱。”
“我都知道,我也做了足够的准备,只是骤然面对,我这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叶东城稚嫩的脸上是哀戚的神情。
正说着话,叶东城先前的哭声引来了周遭邻里,这些人也知道定是他父亲过世了,很同情叶东城的遭遇,现在都是过来帮忙的。
容华看了看荷包里二两多银子,索性把零头留下,把二两银子都给了叶东城。“东城啊,这二两银子只够买副棺材,你先拿去,尽早让你父亲入土为安的好。”
邻里们尽都安慰他节哀,既然人已经没了,就该入土为安,也知道叶东城家徒四壁,根本没有钱安葬父亲,于是纷纷出钱出力,总共加起来不到四两银子,却也能简单将他父亲下葬了。
叶东城接过热心邻里的帮助。“将来,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报答你们的。”
没人指望他还钱,也没人指望他报答,不过都是些贫苦百姓,互相帮助罢了,于是,在邻里的帮助下,叶东城终于将父亲下葬。
叶东城想要报答这些人的恩情,往后在外干活的时候,越发有了韧劲。
有一天下着小雨,他在渡口扛完货物,一身浸湿的他,瑟瑟发抖坐在棚沿下啃着冰冷的馒头,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毅,忍不住蹲到他身前,问道:“孩子,想不想改变你的命运?”
像自己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别样的人生?想着邻里恩情,叶东城问道:“可以赚钱吗?赚很多很多的钱?”
男人一笑。“当然!”
如果可以赚很多很多钱,那么就可以让容华过上好日子,叶东城没有犹豫。“我要改变命运。”
自此,叶东城在同安县消失,邻里们担心他一个小孩子多日没回家还去官府报了案,许久之后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也就渐渐淡忘了,人们照旧为了每日的生活奔波,容华呢也年满十七岁,再有一年,就是她和陈家定下娃娃亲成亲的年纪。
说实在的,她心里非常期待,只要嫁到了陈家,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吃陈家的饭,花陈家的钱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说来这陈家也不怎么会算账,每月给的钱的确够吃饭了,但人不仅仅只有吃饭啊,还得买衣,买柴,买针线等等,可陈家已经帮了大忙,钱不够花怎好意思向陈家开口,只得自己想办法挣钱了。
现在婚期将近,纵然陈家不是什么大户,也离自己荣华富贵的心愿太远,可想想自己要经常去帮人家洗碗,洗衣才能吃上饱饭的要好上太多,况且陈家有情有义,和自己定下娃娃亲的陈安对自己也很好,他们总不会苛待自己的。
容华真是想想都觉得陈家是自己悲惨人生中的一道曙光,然而这道曙光也要熄灭了。
每月初三,陈安都会给容华送钱来,以保障容华母女生活,又到陈安送钱来的日子,容华特地打扮了一番,准备迎接陈安的到来。
门外,陈安有礼的敲了敲房门。“容华在吗?”
“在在。”容华激动的去开门,房门一开,见到身形挺拔,面容俊逸的陈安,假装害羞的低下了头。“陈安哥哥,快请屋里坐。”
看到她羞涩的模样,陈安心里有些荡漾,但很快平静了下来。“我就不进去坐了,容华,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以为要谈婚事的事情,容华压抑住心中兴奋。“陈安哥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你,你能跟我去河边吗?”陈安犹豫的说道:“那里比较清净,我想在那里跟你说。”
束河河边是小时候他常带自己去玩儿的地方,他教自己用石块打水漂,教自己扳螃蟹,是一个记载了两人美好回忆的地方,容华忙道:“好哇,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去了。”
“那,我们走吧。”陈安垂下眼睑,眼中有一分不忍,不过容华丝毫没有察觉出异常。
不多久,两人到了河边,容华拣起河滩上的一块薄石就朝水面扔,石块在水面上好几个飞落才沉入水中,容华转首对陈安笑道:“陈安哥哥,我们来比比谁厉害。”
她的笑容如这春天的阳光一般明媚,陈安看得有一瞬失神,却是慌忙避开她的目光,说道:“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自从长大后,为了避嫌,容华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和他一起玩耍了。“也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不玩这些小孩才玩的东西了,陈安哥哥不是有话跟我说吗,要说什么?”
她的眼忽闪忽闪,明亮清澈,陈安不敢直视,只从怀里掏出钱袋递到她手上。
容华接过钱袋觉得很重,不由打开来看,发现竟有二十两之多,快够自己和娘生活一年的钱了,可却是明白,这些钱不是拿给自己和娘生活所用,毕竟自己和娘什么都没有,但自己和他成婚总不能太寒碜,这些钱是陈家给自己采买嫁妆的,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蝇。“陈安哥哥,你真是太贴心了,可我们还有一年才成婚,现在就开始筹备,会不会太早了呀。”
她说的话和表现出的神情,陈安就知道她误会了,不禁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开口,容华见了,奇怪道:“陈安哥哥,你怎么了?”
在她关切的目光下,终于,陈安鼓起勇气,说道:“容华,我们的亲事作废吧,这些钱就当是我陈家对你的补偿。”
如五雷轰顶,容华震惊当场,他,竟然要悔婚!
没了他家的钱,就这二十两银子顶多撑个一两年,那钱花完了要怎么办?就算自己再勤劳,天天帮人洗碗洗衣,娘再绣些绣品拿去卖,也无法养活自己和娘呀。
他的悔婚就好比长期饭碗没了!
想到未来生活无望,容华悲从中来。“陈安哥哥,你我青梅竹马,又是娃娃亲,在容华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夫君,可现在你却要悔婚,难道是我哪里不好吗,你告诉我,以后我改就是了,莫要再说这些话吓唬我了。”
不,你很好,只是,我没办法向你保证能给你幸福,我怕耽误你,陈安艰难说道:“容华,我是认真的,我不能娶你。”
看他认真的样子,容华心道:完了完了,这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往后要怎么办?脑子里飞速想着该如何挽回自己的亲事,以望未来衣食无忧,可叹又不甚聪明,想了半晌也没想到挽回的办法。
她想办法有些呆滞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备受打击,陈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怕自己再和她一起,看到她伤心自己就会狠不下心,会放弃,于是咬牙说道:“容华,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转身就走,容华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连忙抱住他手臂,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安哥哥,你不能不管我呀,你要不娶我,就是毁诺,就是背信弃义呀。”
背信弃义!陈安一怔,原来她会这样想自己,闭上眼,就算我在你心里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也认了,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决然离开,徒留容华在春风中心事凌乱。
陈安不敢回头,一滴泪划过他的眼角。
说来决定悔婚也是无奈之举,如今陈家家道中落,好在陈安的姑母陈芸嫁给了一名将领,而且随着军功逐渐升任,有了一定的地位,然陈芸想帮自己的母家也有些有心无力,谁让她嫁的夫君是一个正直不阿,只知报效家国的硬汉,说是好大一个将军,家里却是连个闲钱都没有,所以,陈芸连经济上都帮不了陈家的忙。
虽然陈家在朝中还认识一些人,但陈家受容家牵连被贬,那些朝中的旧友就算想替陈家说几句话也不敢,唯恐累及自身,所以,陈家想要再度翻身十分不易,惟有让陈安参军,借助军功才能让陈家有翻身之日。
至于陈家和容家除了娃娃亲的关系,更有容策曾是陈安父亲陈煜的恩师,当年陈煜上京赴考,正是容策看中了陈煜的才华,后来又慢慢提拔陈煜,才使陈煜年纪轻轻就逐步踏入朝堂,甚至容策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陈煜的儿子,可想有多器重陈煜,对于这份恩情,陈煜铭记在心,即使之后被容策牵连被贬,也从未将这份恩情忘却。
到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怎会没有感情,踏着虚浮的步伐,陈安在心里默默说道:容华,我此去从军生死未知,可我不得不去,如我战死,岂不是误你终身?若我能侥幸飞黄腾达,而你还未嫁,我一定回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