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陈安,邓川和唐正一行人赶回燕州大营,校场上,士兵们一个个光着膀子拿着武器,在校尉的口号下整军训练,军中男子的呐喊声粗犷豪迈。
见到几人归来,却独不见将军孙绍,可孙绍身边的邓川,唐正和其侄子都回来了,孙绍怎么可能独自留在老家?校尉曹伟奇怪,忙吩咐士兵们自行操练,跟随几人回了营帐,张口就问:“孙将军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三人互看一眼,邓川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也需得同你商议商议。”
见他们面色凝重,曹伟有不好的预感。“孙将军是不是出事了?”
唐正看了他一眼,面色难看。“将军他......遇刺了。”
曹伟年纪不过三旬,从二十岁从军一直跟随孙绍,也很得孙绍器重,将他提拔为校尉,所以,孙绍于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孙绍亦是忠心耿耿,当下说道:“将军武艺高强,就算遇刺也必不会有事,你们说清楚!”
陈安忙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曹校尉,你先别激动,听我细细跟你说来。”
当初他刚入军营的时候,自己本不知道他是孙将军的侄子,操练时他吃苦耐劳,有着一股子韧劲儿,使自己对他另眼相看,待上战场杀敌他又奋勇无匹,甚至还因为救自己被敌人砍伤,自此后,自己就同他成了好友,直到封赏军功他当上了参将,自己才知道他是孙绍的侄子,这样一个有靠山却内敛的人,自己十分欣赏,曹伟冷静了些。“陈参将,究竟怎么回事,孙将军是如何遇刺的,还请详说。”
陈安这才慢慢道来。“中秋那日,我与唐副将,邓副将陪同将军祭拜先祖,这时候突然冒出两名刺客来,且身手不凡,其中一个缠住我等,另一个全力攻击将军,把将军逼至山道边,情急之下,唐副将把手中的刀投向了刺客,而我趁刺客躲避的时候也一脚踢在了刺客身上,那刺客坠落山道下,可是,那刺客竟然抛出铁链缠住了将军的脚,把将军拖下山道,双双坠入山下的河道之中,而另一名刺客也自行跳了下去。”说到此,眉头紧皱。“我们回来之前,怀宣府衙的衙役和临近的官兵已经沿河道搜索了两日也没能找到将军,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闻言,曹伟的心里很是难受,却是细细分析。“这么说来,他们的目标只有将军,而明知跳下去凶多吉少,另一名刺客却还是跟着跳了下去,说明他们宁死也要保全幕后指使。”眼睛忽闪凶光。“是不是羌国所为,得知将军回乡祭祖,就派人刺杀将军,好让燕州大营军心动荡,他们好一举攻克!?”
“我与唐副将,邓副将也想了许久。”陈安摇摇头。“可我们觉得并非羌国所为,你想一想,将军一回乡就遇刺杀,而将军一死燕州军心势必不安,由此获益最大的自然是羌国,可这一切都太过明显,明显得不用想就会觉得是羌国所谓,但反过来想,羌国已经提出联姻来化解边境矛盾,而羌国多次与我们交战皆是不敌,他们的百姓也在战乱中饱受苦难,又何必整出个联姻来哄骗我们,难道只为谋杀将军么?这太本末倒置了,所以,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羌国,好让我们忽略了真正的凶手。”
听完后,曹伟问:“可有想到何人所为?”
陈安顿了顿。“还未想到。”
“难道,将军就要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了么!”曹伟不甘心。
唐正劝慰道:“将军保家卫国多年,相信朝堂会给交代的。”
“哼!”曹伟重重的拍在案几上。“交代,不过是拿不相干的人顶罪罢了。”
“曹校尉稍安。”邓川也过来安慰。“将军遇刺我们的悲痛不亚于校尉,只是我们明白将军苦心,他镇守边关多年,从来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他只想保卫这方土地上百姓的平安,而今将军遇难,我们应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为他守卫燕州。”
“将军的俸禄近乎都用来补贴军用,朝廷有什么赏赐他也第一时间同将士们分享,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是以才会深受将士爱戴,如今骤然遇害,要怎样才能平定这些将士的怒气?”曹伟眉头深锁。“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势要为将军报仇的。”
“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所以在上书朝廷奏报将军遇刺一事时,就请旨由陈参将暂代将军一职。”唐正如是说道:“他是将军的侄子,爱屋及乌,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将士们也必不会太闹腾。”
曹伟看了眼陈安,有些不放心。“陈参将虽与军中将士打成一片,有将军遗风,可他终究不过二十出头,如何镇得住军心?”
“这就需要曹校尉相助了。”邓川说道:“你整日同将士一起操练,将士们都对你十分敬畏,只要你带头听命于陈参将,将士们定不会有什么异议。”
“但愿如此吧。”曹伟单手拍向陈安肩头。“可即便有我带头,你也得有拢聚军心的能力,不光要有与将士同甘共苦的毅力,还得有赏罚分明的决断,才会让将士们敬服。”
“谢校尉提点。”陈安眼神毅然。“为了将军,也是我的舅父,我会努力为他守护燕州。”
午时,在众将士吃完饭休整时,几个人宣布了孙绍遇刺之事,并说孙绍是与凶手同归于尽的,这样一来,这些将士就没有了仇视的对象,相对就比较好安抚,再向将士们说了由陈安暂代燕州节度使一职。
诚然,对于宣布这件事情的后果几人早就预料,将士们对陈安接替孙绍之职倒能接受,就像几人先前所言,看在孙绍的份上,将士们也不会为难陈安,可纵然说了凶手同孙绍同归于尽,将士们却依然不依。
很快,将士们就将孙绍遇刺的罪魁祸首归于羌国,认为孙绍镇守燕州多年,与羌国交战羌国是屡战屡败,羌国把孙绍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孙绍回乡祭祖,羌国派遣杀手谋刺孙绍。
尽管几人极力解释,可将士们处于孙绍身死的悲愤之中失去理智,还说什么将军未能战死沙场,却死于敌人的暗害,将军必死不瞑目的话,一群人率先冲出军营,于是所有人都不听劝阻,来到边境叫嚣要与羌国开战,为孙绍报仇。
而羌国莫名遭受诋毁,自是怒不可遏,当天就与燕州官兵大战一场,平日里羌国都打不过燕州将士,遑论此时的燕州将士正处于激愤中,更是战力勇猛,把羌国士兵打得落荒而逃,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因孙绍之死破灭。
深夜,京城珍珑坊后院,叶东城屋内没有灯光,只有清冷月色。
比叶东城晚七日归来的木青灵满是疲倦,却仍然在回来的第一时间赶到他这里来,自行倒了杯水喝下后才说道:“义父从赣州回来没有?”
“还没有。”叶东城声音淡漠。
木青灵抚抚胸口。“还好,我赶在他之前回来了,否则,我们没有立即向他禀报,他必生疑心不可。”
叶东城问道:“他相信你说的话了吗?”
“你还说,你把他交给我,万一我说服不了他,我们可是在自掘坟墓。”木青灵脸色不悦。
“我们是在救他,他若聪明,就该相信我们才是。”叶东城冷冷道:“况且,如果李云已经回京,我要是没在京中,要如何交代?”
在他们见到孙绍时,被其大公无私的品性打动,这样为国为民的人,实在不该死于谋刺,于是决定冒险救下孙绍,但行刺时要演得逼真,这样才能让孙绍遇刺之事传扬出去,他们才不惹李云怀疑,所以他们故意让孙绍坠河,然而在河道里,他们事先就牵了一条绳索隐在水中,在落水时,叶东城抓住绳索,手里的铁链也牢牢栓住孙绍,待他们将孙绍带离清河,再将绳索砍断,让人寻不到踪迹,只以为他们被河水吞噬。
可是他们并不确定孙绍会相信他们,便商量由叶东城先回京,如果李云在京中,就说两人行刺孙绍时木青灵受伤了,实则木青灵在取得孙绍信任,当然,如果孙绍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会留下后患,木青灵还是会杀了孙绍,以保万全。
木青灵幽幽望着他。“好在,他相信了我。”
叶东城转过身,不去看她,心里却是十分信任她,因为在生死之间,她早已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在窗口的身影孤单,自己想站到他身旁,在月光下剪成一对璧影,可现在的他还不会愿意吧,木青灵垂下眼睫,回想起与孙绍这几日的相处。
孙绍功夫了得,在上岸后就给他服用了软骨散,使得他形同废人,然后在早先发现的一处山洞将他安置,起先,孙绍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还口口声声说让自己杀了他,认为自己不杀他只是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于是,自己先饿了他两天,再慢慢同他周旋。
先跟他说很敬重他大公无私的人品,他不信,又跟他说就算为了燕州将士也得活下去,他还是不信,说了不知几多要留下他性命的理由,他都不信,最后,他却相信了最不可信的原因。
木青灵觉得可笑。“我告诉他,我们受张贵妃控制,可我们也不想受制于张贵妃,所以,我们救下他是为了同他联手,希望有朝一日能扳倒张贵妃。”
听出她语气带有些许轻笑,叶东城却语气认真。“为什么不可以呢。”
“东城,这种事可不能胡言。”木青灵吓了一跳,走到他身边担心的道:“我们之所以能活着,是每年义父给的解药,要是让他发现我们怀有私心,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像傀儡一样给人操纵,不如坦坦荡荡过剩下的日子。”叶东城目遥星空。“岂不自在?”
“东城,你别吓我。”木青灵抓住他的手臂,语无伦次。“起码,起码等彻底拿到解药,能一直活下去,你现在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叶东城与容华相认后就再也不想受人控制,只想带着容华远走高飞,可心里却很明白,想要和容华过自由的生活,必须要摆脱李云,还要有足够的生命去陪伴,保护容华,所以,即便有了此心,也只是内心强烈的欲望。
抽回自己的手臂,淡淡说道:“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
“呼,你吓死我了。”木青灵呼了一口气,忽觉全身无力,坐到了椅子上。
叶东城说道:“这几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等过几天李云回来,恐怕又有新的任务。”
他除了在李云面前称其义父,从来都直呼其名,也是,对于一个以毒药控制他人的恶魔,还偏偏要别人叫他义父,真是讽刺。
木青灵默了默,起身道:“你也早些休息,我就先走了,对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我先祝你生辰快乐。”
“多谢。”叶东城连头也没回,直到门开合关闭的声音,他才转过身来,嘴角略有笑意。
明日是自己的生辰,也是容华给自己的这个生辰,说来,自己有父有母,却是不知自己出生年月,因为在认识容华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过生辰。
小时候家贫,整日里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父母哪里还会有闲余给自己庆生,直到遇见容华,她给自己过了第一个生辰。
那时候,她与她母亲搬到胡同里来,在胡同里年纪相仿的小孩只有她跟自己,不知为什么她母亲从不出门,竟让她一个小孩在屋前的灶台做饭。
自己见她蹲在灶台许久都生不了火,而自己打会走路就开始为父亲熬药了,就过去帮她生火,看到火燃起来的那一刻,她瘦小的脸满是笑容。“你这么小就会生火太厉害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自己回答说:“我叫叶东城,今年应该六岁了。”
“应该六岁?”她小小的脸疑惑的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么?”
自己摇头,她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出生的?”
自己也摇头,她就说:“你不知道你的生辰,这样吧,今天是我们两个认识的日子,就当作你的生辰好不好?”
自己木然。“我的生辰?”
“嗯。”她点着小脑袋。“今天是靖和四年八月二十七,你记得,以后每年的八月二十七都是你的生辰。”
自己有生辰了,很高兴。“我记得了,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我叫容华,我娘说我是五月初二出生的,今年八岁。”她笑起来。“所以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
自己想也没想就喊道:“容华姐姐。”
她用满是柴灰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真乖,你都叫我姐姐了,一会儿我要送你生辰礼物才行,还要陪你一起过生辰。”
她便拿了一个小布包出来,小心打开布包后,里面有一块已经散了的糖糕,她连着布包一起递给自己。“东城,这是陈安哥哥给我的,我舍不得吃,现在我送给你,祝你生辰快乐。”
就在那天,自己过了第一个生辰,那块糖糕,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月光下,叶东城拿起桌上精致的糕点咬了一口,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美味,口中低喃。“容华,你会记得明日是我的生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