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方出,众人都向顾千珏投去询问的目光,顾千恒也立即起身,神情激动。“什么办法,二弟快快说来。”
他完全不似方才的不悦态度,顾千珏却毫不在意,说道:“烧粮困城。”
话音刚落,孙绍就反对道:“不行!如此,城中的百姓会受波及。”
“京城里的粮仓可供十万大军一年所需,若顾千溯坚壁不出,我们根本攻不破京城防御,如此,我们能坚持多久?”顾千珏反问道:“我们军中所用粮草皆由各地运来,途中所耗就比大军所用多出数倍,若跟顾千溯长久耗下去,我们只会再一次被逼上绝路。”
其实,这样的办法不是没人想到,只是没人敢提,毕竟,一旦烧毁粮仓,京城的百姓也会被困京城无粮可食,若顾千溯的士兵会饿死,百姓也逃不开被饿死的结局,而为君者民心是关键,百姓为此蒙难,那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有的说了,顾千恒说道:“二弟,你说得不无道理,可城中百姓无辜,孤若用此法战胜了凌王,心也难安。”
顾千珏管不了什么民心不民心,他只想尽快杀了顾千溯。“太子,那您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且不说顾千溯占据地理优势,我们根本无法攻入京城,倘或他再有援军,等待我们的只有兵败山倒,届时,您便永远不能维系皇室正统了。”
不能维系皇室正统这句话说得委婉,却是在告诉顾千恒,自己永远也当不了皇帝了,此时,自己才知道顾千珏这个人是这般冷血,为了赢,竟可不顾百姓性命,虽然自己也想赢,也可不顾百姓安危,可这样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否则,便会失去民心,只是,与民心相比,眼下的情势,自然是登上皇位更重要,是以,顾千恒心下同意了这个做法,却不想承担这样的后果,继而不言,让这些人自行争论一番再说。
孙绍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当然不会同意此等做法。“璟王殿下,恕末将不能苟同,民为水,君为舟,即便太子因此登上了帝位,但也失了民心,这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稳?”
这皇位顾千恒坐不坐得稳跟自己有什么干系,自己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什么兄弟亲情,在皇家可是一文不值,顾千珏说道:“孙将军,百姓是靖国的子民,难道将士们就不是靖国的子民了么?你放眼看看,营中有两万多的将士是你燕州大营走出来的,他们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兵,他们不远千里从燕州到京城来匡扶正统,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尽都折损在此么,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燕州的将士大都跟随自己十几年,自己怎么忍心让他们去死?孙绍陷入艰难的抉择之中,而叶东城知道顾千珏执意用这等残忍方法的用意,心下通明,默然不语。
眼看孙绍就要被顾千珏说服,顾千恒还故作姿态。“城中百姓若因此受苦,孤心中实在不忍,就算登上皇位,也难以面对他们。”
想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这样做了,却还冠冕堂皇说这些话,顾千珏心中冷笑,嘴上说道:“太子,大可不必担忧会失了民心,臣弟敢向你保证,待我们攻入京城,城中的百姓还会大举相迎,拥戴于您,倘或您再举棋不定,等顾千溯洞察到粮仓有危机的时候转移粮仓,我们便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京城里的粮仓位于北城,依茗山而建,在城外想要放火烧粮仓定是不行,就算火箭能射进粮仓,却也无法形成火势,但只要从茗山上着手,就能将火油从山上流下,侵染粮仓,便可烧毁粮仓了,但粮仓若转于别处,的确是再无办法了。
两军交战局势紧张,韩忠既然选择了顾千恒,就决计不允许他输,不然,往后的权势荣华向谁去讨。“太子殿下,臣认为璟王殿下所言甚是,烧粮困城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太子殿下,您就别犹豫了。”
这便是顾千恒的用意,等所有人都同意了,就显得他是被迫的一样,最后,貌似痛心疾首的道:“只得如此了。”
有了决定,众人回营休息,出了营帐,叶东城行至顾千珏身旁,说道:“若只是为了给我,容华和青灵报仇,你的方法也太过激进了些。”
“你是想说我冷血么?”顾千珏顿住脚步看向他。“可在我心里,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你和容华便是我在乎的人,我现在管不了天下苍生,而且,战乱不止,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如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成功,也算是救了天下苍生,我也不想百姓受苦,但我心中最想要的,只是你们如愿安好,而要你们如愿安好,只能是顾千溯的死,况且我与顾千溯,张楚恬也有不共戴天的仇,如今时机摆在面前,那我为何还要等?”
叶东城何尝不想尽快杀了顾千溯母子,不过担忧他会因此承担太多。“我,只是不想你成为罪人。”
“放心,我不会成为罪人。”顾千珏对他一笑,信心十足。“罪人只能是顾千溯和张楚恬。”
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自己就是愿意相信他,在火烧京城粮仓之后,叶东城才知道他为何这般肯定罪人会变成顾千溯母子。
夜半时候,茗山上寂静非常,一对人马背着火油到达山间,一桶桶火油倾倒,流向山下,而山下的京城依然灯火通明,时刻戒备着,生怕城外的顾千恒大军突然攻城。
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守城的将士也困乏之极,哪里能察觉到茗山上的动静,一名士兵忽见山上有一火光亮起,还没反应过来,那星微火光如一条火龙蜿蜒直下,直烧入了北城,士兵骇然,忙击鼓报警。“粮仓走水了!”
鼓声在静谧的夜晚如同雷鸣,惊醒了整个京城的人,待士兵们赶到粮仓,火势已蔓延滔天,黑烟滚滚,那浸了火油的粮仓大火,又怎能扑得灭?
直到清早,京城上空都笼罩着黑烟,如低沉的乌云,黑压压的漂浮于整个京城,城中除了人的咳嗽声,一片死寂。
顾千溯站在城楼上望着北城依然缭绕的烟云,心下颓然,然而败势已定,他终将为他争夺皇位而付出惨痛代价。
粮仓被烧,不过两日,京中的士兵就挨不住饥饿,大批的士兵闯入民宅,强抢百姓粮食,手无寸铁的百姓奈何不得士兵们尖利的刀枪,只得哭天抢地,大骂顾千溯谋夺皇位祸乱天下,然顾千溯也明白失民心失天下的道理,严明不得抢百姓粮食,可无论百姓还是士兵,都得吃东西才能过活,何况当兵不就是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么?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命令,只怕落人于后粮食被别人抢了去。
一时间京城怨声载道,皆话凌王乱臣贼子,却无人将矛头指向粮仓被烧一事,毕竟,抢夺百姓粮食的人不是顾千恒的士兵,百姓不懂什么兵法诡道,他们看见的只有顾千溯手底下那些穷凶恶极抢夺他们口粮的士兵,或者说恶棍。
可即便抢了百姓的粮食,这些士兵又能坚持多久?一个月后,城中遍是饿殍,有百姓的,有士兵的,活下的士兵们连刀枪都拿不稳了,可他们却不敢踏出城门半步,八个城门,无一处没被顾千恒的大军所围,别说出城了,就算在城楼上探个头出去,都会被乱箭射死。
昭德宫,顾千溯和贵妃张楚恬对坐,母子俩难得没有争吵。
顾千溯问:“母妃,京城被围困一月有余,粮食运送不进来,如今大局已定,除非天降神兵,否则必死无疑,可你的羌国皇亲会出手么?”
张楚恬在靖国经营几十年,最后落得这般结局,她如何甘心?可京城已经断粮一个月,羌国都无人来援,怕也是担心会卷入战乱吧,自己一心为母国谋划,连儿子都被自己算计进去,到头来却沦为弃子,何其可悲。
谋逆之罪不可赦,但跟随自己那么些年的旧部,希望还能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阖眼,惨淡的道:“开城门,投降吧。”
将士们饿得连武器都拿不动了,不就得投降?顾千溯却笑了笑,望着面前的张楚恬,这个称为自己母亲的人,他想问她。“母妃,你可有后悔?”
纵观自己这一生,身为羌国皇室,为羌国谋事无从可悔,唯一感到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可要谋取靖国大权,不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如何能行?只是一旦事败,便是绝路,如今,张楚恬已把自己的儿子引入了这条绝路的尽头,她不悔恨,却极为愧疚,竟缓缓起身走到儿子面前,然后跪下,扶着儿子的腿,一遍遍道:“千溯,我的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罢了罢了。”看到母亲跪在自己身前,顾千溯终是不能无动于衷,过往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反正自己也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下去了。“但凡我在你编织的帝王梦里早些清醒,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了。”伸手扶起她,眼中不知是有情还是无情。“只是母妃,下辈子,我再也不要当你的儿子,我再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蓦地松开张楚恬的手,顾千溯决然而去,张楚恬看着儿子孤单身影,惨然痛哭。
可纵然他们想要投降,顾千珏都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城楼上躺着无精打采的士兵,城楼下是精神抖擞的韩忠,他大声细数贵妃张楚恬和凌王顾千溯所犯罪孽。
“城里的靖国将士们你们听着,我乃靖国兵部尚书韩忠,我从未下发过调兵文书,是逆臣徐德假造兵部文书,帮凌王篡夺皇位!”
“你们不过是受了贵妃和凌王的蒙骗罢了,不要妄图颠覆靖国大统!”
“只要你们打开城门,将贵妃和凌王生擒交于太子殿下,我韩忠在此向你们保证,太子殿下宽宏仁德,必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
谋逆之罪,岂是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的?到时候城门打开,他们这些叛军不得任太子随意处置?或许不会被杀头,可流放边境修建城市,修建皇陵,修建河道,做一辈子的奴隶却极有可能,然后在劳苦中死去,尸骨无人埋葬,然而他们忘了法不责众的道理,顾千恒要坐稳帝位,首先要展示的就是仁心仁德,收服人心他的帝位才坐得安稳,当然,也有些人明白这样的道理,被韩忠一说,心中就蠢蠢欲动,想将张楚恬和顾千溯抓起来交给太子,换得生机,甚至是荣华富贵。
韩忠喋喋不休说完,孙绍也上前说道:“我是前燕州节度使孙绍,在你们眼中已经是死人的孙绍!”
“可我孙绍为何会死,全因我不愿同贵妃同流合污,她便暗中派杀手刺杀于我,怎奈贵妃罪大恶极,连她豢养的杀手都不愿助纣为虐,暗中将我救下,才让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揭开贵妃的丑恶面具!”
“我孙绍镇守边关多年,保靖国边境安泰,功绩累累,却为贵妃所不容,我戎马一生,一心为国尚且险些落得身死的下场,遑论你们这些被利用的棋子!”
“......”
可今日陷入这场战争的人,谁又不是棋子呢?
显然,他们所言对城里的士兵有极大影响,特别是孙绍,他声名在外,皆知他是一为国为民的好官,竟会遭受张贵妃的暗害,还有百姓,他们涌上街道,涌向城门,大声痛骂贵妃和凌王乃窃国贼子,是他们的私欲,让无数的人战死,无数的人饥寒交迫。
城楼上,原本准备开城投降的顾千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只能苦笑,韩忠和孙绍揭露母妃的罪责,无非是要自己和母妃背负这场战乱的责任,虽然自己没有参与过谋杀官员的事情,但自己的母妃的确做过这些事情,而她做这些事情,无疑是为了把自己推上皇位,那自己怎么逃得过这些罪责呢?可他们不也是参与这场争战中的人么?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自己既担了这个罪名,索性一做到底!
若投降都不给自己机会,那好,在还活着的时候便该拼尽全力,让顾千恒登上皇位后也难以安生,多杀一个人,他就要多给一份抚恤金,看他得了皇位后能拿出多少钱来,就让那些死去士兵的家眷,整日里伸手向朝廷要钱吧。
他一声令下。“将士们,他们烧毁粮仓,不顾百姓死活,他们的话有几分可信?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束手就擒,好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歼灭。”
“他们围困我们多日,难道你们就甘心沦为他们手下的亡魂么!”
“但凡还有一分气血的男儿,跟本王冲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或有一线生机!”
原本那些已经动摇的士兵听到这样的话又没了主见,在见到他身披戎装,手持长枪时,便又觉得这才是生路,纷纷跟着他奔下城楼,打开城门,一涌而出。
在看到他率兵出城的一刻,顾千珏嘴角轻牵,露出一个浅浅笑容,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因担心他投降,故而把他逼上绝路后再让孙绍和韩忠出面,为的是激怒他,在他已然崩溃的心上再重重一击,使他在绝望中生出不甘,才会不管不顾进行这最后一战,倘或他投降,他便要在顾千恒面前伏法,那自己和叶东城还如何能手刃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