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灼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迟暮时分,睡了一日一夜,精神也养足了不少,只是昨日的哀恸太过伤神,以至于醒来后也是懵懵的。
浑身疲乏无力,努力的翻了个身,才看到此时的她正躺在一个华丽的房间里,躺的是金丝楠木雕花床榻,四周围拢淡雅而别致的云锦蚕丝帷帐彰显着此处低调的奢华,房间布置整洁干净,既有女子用的梳妆台与珠宝衣架,也有书架书案,连笔墨纸砚都备的周全,窗台上摆了花草,一袭袅袅熏香正燃着,其装饰大多选用贵重的紫檀木,图纹精巧华丽,却不张扬,仿佛刻意的低调,但饶是如此也能显示出此处主人很好的品味。
阿灼冷冷一哂:“不愧是王公子弟,连用度都这么奢华。”
听到阿灼自语,立刻有仆人前来查看,见她醒来,便一路小跑而去,不用想也知道是给萧君彦报信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萧君彦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阿灼不愿见他,冷冷的闭上了眼。
感觉萧君彦在她床头坐下,似乎仔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即使闭着眼睛,阿灼也能感受到他那热烈而逼人的目光,让她不得不再次睁开了眼。
“饿不饿?”萧君彦问。
阿灼冷冷扫他一眼:“王爷既想取我性命,便该早些动手才是,免得日后我休息好了,狠狠咬你一口。”
听此,萧君彦却不怒,反而很好脾气的一哂:“那你可要尽快养好,最好养的白白胖胖的,本王也算出身武家,你想动我,还需些时日。”
阿灼低低嘲讽:“原来王爷是想等我养肥了掉以轻心了之后再动手。”
萧君彦眸心一紧,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阿灼,你明知道,本王并无杀你之意,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为何非得激我?”
阿灼被戳破,不由恼怒,却也不知说什么,因为心里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偏偏嘴上不想留情。
谁让他和杀害阿煜的人蛇鼠一窝呢!哪怕他想杀杨溯,可他那日终究没有让阮执去调查真相!
想到这,再听方才他竟唤她“阿灼”,不由觉得刺耳,立时厉声道:“不许唤我阿灼!”
这是阿煜给她取的名字,他不配叫!
萧君彦眉心皱的更深:“那本王叫你什么?‘阿颜’?不妥,本王名讳中有个‘彦’字,音色太近,听起来怪别扭的。”
阿灼这才发现,他的“彦”竟然还是她的“颜”组成的一部分,就像是注定会纠缠不清的一个字。
阿灼撇了撇嘴:“王爷不能像常人一样,称我‘李姑娘’么?”
萧君彦好笑的问道:“不妥,太生疏了,再者说本王唤你为何要跟他人一样?”
听着这不明不白的话,阿灼没由来的心烦意乱:“你是王爷,你爱叫什么叫什么!说吧,你囚了我,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囚?”萧君彦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个字眼,旋即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日你在街上那样骂杨溯,可是李宸煜死前筹集了杨溯贪污军饷的证据,那些证据还在吗?”
闻言,阿灼心底蓦地一沉,果然,果然萧君彦带她回来是另有所谋,她差点就被他蒙蔽了,差点就信了他是真的为了救她!心间一凛,便有大片寒意蔓延开来,阿煜如今都不在了,竟然还有人想利用他的证据、想利用她来谋划自己的出路,她怎么允许,她怎么肯!
阿灼狠狠的扫了萧君彦一眼,眸中尽是防备与疏离:“毁了!被我随着阿煜的尸骨一同烧化了。”
萧君彦沉沉的看了阿灼一眼,尽力无视她眼中令他刺目的防范,徐徐的舒了口气:“毁了就好,毁了就好!”
阿灼狐疑他不就是为了这证据才来寻她的么,为何听她说毁了反而松了口气?
莫不成担心这证据藏在她身上会引起杨溯怀疑,反而连累他?嗯,这个理由倒是还说的过去。
总之,阿灼还没有傻到觉得萧君彦的这个表现只是单纯的担心她、担心杨溯会因为证据在而对她出手。
想到这,阿灼却仍不免试探的问了出口:“王爷救我不就是为了将这证据拿到手么?”
萧君彦不置可否,因为,他就是否认,恐怕她也不会信,他索性不答,转而道:“你昏迷这一日,杨溯进了宫,不知从哪筹集了假证据,告发李峋贪污军饷,现在李峋死无对证,如今边境动乱,京都不能再乱了,否则内忧外患,太宣危矣,陛下只好遂了杨溯的意,将贪污军饷的罪名落到了李峋的头上,如今,哪怕李府只剩断壁残垣,也照样被封了府,不得殓葬。”
“什么!”阿灼呆呆的听着萧君彦说完,已是脸色骤白。
李府一府都已经亡了!杨溯竟然还不放过他们!
那是她从小赖以生存的地方啊!那是阿煜的家!
他们,他们怎么能够!怎么能让他死后也背上这乱臣贼子的名声!
胸中沉郁,仿佛有汩汩热气在不住的上涌,尖锐而刺痛的冲击着肺腑,阿灼死死的咬住唇齿,不让眼泪落下,然而眼中的浓郁的恨意直逼眼眶,像是地域中吃人的恶鬼一般,有着可以吞噬一切的恨意,连指尖都在颤抖。
萧君彦被她眸中迸发的强烈恨意所震慑,微微一愣,竟也有些无措。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时一般刻骨的怒意与恨怨。
原来竟也有比失去她的阿煜更让她愤恨的,便是她的阿煜死得不安生,连死,也要背负骂名。
萧君彦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低道:“本王已命人将李府众人的骨灰安置埋在了城外的坟地,也立了碑,你且安心修养待好些了再去祭拜。你是仅存的李府旧人,按照官法应被充作奴仆,本王已上书陛下让你入本王府中为奴,拿不到证据杨溯必定对你动了杀心,若是就让你这么离开,你逃不过他的魔掌,偷梁换柱也无用,索性便公开的将你要过来,他反倒没法子,既逃不过,便迎难而上吧,只是日后你的日子恐怕没以前那么好过了,毕竟入了奴籍,明面上不能太张扬,但你放心,你的吃穿用度,本王还是可以保证的,尽力和在李府时一样。”
“谁要你假好心!”阿灼赫然冷道,继而用她那双迸发着浓浓恨意、足以能够杀死人的炽热眸子狠狠的盯着萧君彦。
那样浓郁的眼神竟有一日,会用在他身上,萧君彦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很明确的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安抚浑身是刺的她。
想要抬手安慰她,可又怕像昨日那样被她嫌恶的打掉,萧君彦只得不发一言,沉沉的望着她。
阿灼忽而冷笑,唇角泛起无尽的讥讽:“你不该救我,为什么救我,让我努力活下去,然后被你们这些权者攥在掌心,既死不了也报不了仇,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对着高高在上的你们摇尾乞怜?乞求一丝你们的怜悯?呵,这样活着,只会让我觉得.....脏,既脏又恶心。”
这样的神情彻底刺痛了萧君彦,他对她好,竟在她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甚至是为了让她对着自己摇尾乞怜?
她就这么看他!
萧君彦顿时大怒,修长的手指一伸,便狠狠的扣住了阿灼的脖颈,指尖清冷的温度迫使她直视他的面容,四目相视,一个眼中浸出厌世般的凉薄,一个盛有浓浓的怒意却又几近碎裂一般。
萧君彦将她拉至身前,怒目之下,近乎与她面庞相抵,冷冽的气息再次喷薄:“你同本王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咄咄逼人?”
“那该怎样呢?还请王爷示意!从你示意阮执结案的时候,是不是就打算将我囚禁于此折磨、让我对你俯首称臣?”阿灼咧唇一笑,俏丽的面容一时间变得极其妖冶,猩红的眸子仿佛大片盛开的血色蔷薇,迸发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萧君彦看着那样的神色忽感疲倦,不想再听她的咄咄逼人,不想再看着她声嘶力竭,他默了半晌,忽而放开了她,冷冷的起身,一掀衣摆,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阿灼失了支撑骤然朝床上倒了下去,胸口潜藏的泉涌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像是倒灌而来的滔天巨浪,喉间一腥,便喷了出去,竟是浓浓的一口血。
紧接着,便又有天旋地转的眩晕传来,神思渐渐恍惚。
朦胧间,她看到一道焦急的身影跑来,将她揽在怀中,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阿灼!阿灼!”
是阿煜吗?
一定是阿煜,只有阿煜才会有那样焦急的神色,只有阿煜才会为了她奋不顾身的跑来。
只有阿煜才会那样紧的将她揽入怀中,像是舍不得放下的至宝一般。
只有阿煜会流露出那样痛惜而无奈的眼神,以及那样温柔而宠溺的神色。
一定是阿煜......
一定是......
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远离痛苦,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再次拥抱他?
阿煜,我太累了,没有你的世界一点也不好。
你带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