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别院这一战,可以说是十分惨烈。
萧君彦的三万人马对阵杨溯的五万兵马,并无优势可言,但好在他对蓟县地势极其熟悉,又早已备好阵法机关,依靠山势围剿,这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又趁着杨溯那时的心力在太子身上,前后嘈杂,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萧君彦大军的回击来袭。
萧君彦大军杀到别院之前时,忽然见到阿灼从高墙之上跳下,萧君彦再顾不得许多,冒着枪林箭雨便飞身而上,堪堪将阿灼救下,却也受了伤。
尔后,杨溯见兵已溃败,又见太子已无生机,便弃了他而去,出了别院与萧君彦应战。
萧君彦的人才趁机将太子救出,好在马士远并未逃走,只是躲在别院之中,见晋王的人归来,连忙随着太子走出,先行给太子救治。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日,直到别院的大火吞噬了一起,四周山林随之燃起,浓烟四起,近乎要吞没一切,两军无法再交手,才纷纷撤兵。
这第一场仗,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险象环生。
而蓟县别院,那些机关暗道,以及整整一个蓟山都在一场大火中烧毁。
————————————————
阿灼的手筋已经被马士远接上,马士远救治及时,连同肘部的伤口也不会有大事,只是无法用力,需要静养罢了。
萧君彦只字不提阿灼在蓟县别院所受的耻辱,但是此事之后,萧君彦眼中的戾气明显深了不少,那面容上克制的、以及偶尔一闪而过的愠怒与恨意,似刻入骨血一般。
对于萧君彦来说,让自己的女人受辱,远比三年前他失意风鸣山时更加沉痛。
阿灼由萧君彦扶着缓缓步入萧鹤扬所在的营帐,营帐的榻子上,萧鹤扬浑身被包裹住,面色已尽衰败,毫无血色,如同枯草一般,纱布上透过的血迹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阿灼那日他为她所承受的痛。
阿灼死死咬住嘴唇,星眸骤红,近乎的颤抖地走向萧鹤扬:“殿下......”
榻上的人气息微弱,几乎听不到呼吸。
萧君彦不忍的看着阿灼,旋即挥了挥手,让营帐中受命伺候的人下去。
萧君彦走上前来,扶住阿灼的肩头,以示安慰,声音沉痛:“这笔账,我一定会找杨溯算清的,我会让他双倍奉还。”
或许只有如此说,才能减轻阿灼心里的负疚感。
他懂阿灼,所以他懂那种宁可自己身死也不愿意让别人替自己受过的亏欠感。
似乎能感知阿灼的到来,萧鹤扬轻轻开口:“阿灼......阿灼.......”
苍白的嘴唇上已经浮起了白色的死皮,说话的时候随着一颤一颤的,显然十分难受。
他虚弱的睁不开眼,只有微弱的感知,想要牵唇一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皱眉。
旋即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绝望而难堪的神色。
曾经那样骄傲的人,如今却要如此苟延残喘。
萧鹤扬如今活着似乎要更加痛苦。
阿灼眼中氤氲,却死死咬住唇,不肯让泪水落下。
声音颤了颤,努力吸了吸气,阿灼唤道:“殿下,是我。”
萧鹤扬的手指轻轻一动,想要拉她,却也没有力气。
阿灼见此,犹豫一瞬,抬头看向萧君彦,萧君彦朝着阿灼徐徐点了下头,便转身走向了账外。
如阿灼所知,萧君彦向来是个有胸怀的人,他哪怕知道萧鹤扬对阿灼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他们方才同生共死过,可是他还是愿意给阿灼足够的信任和自由。
他相信她。
阿灼颤巍巍地拉过萧鹤扬的手:“我在。”
感受到指尖温柔的触感,萧鹤扬终于勾起了唇角,然后,眼泪便落了下来。
是一个落败太子的无奈,是面对心爱女子却无法睁眼的哀恸。
阿灼在营帐里陪了萧鹤扬许久,什么也不做,就是默默的陪着他,偶尔跟他说说话,萧鹤扬说不了太多的话,只能用牵起唇角来回应阿灼,可是每牵起一次,他的唇角便如撕裂一次般颤抖,阿灼便不敢再多说话。
但似乎有了阿灼在,萧鹤扬便也安心下来,沉沉睡去,只是手指从未松开过她。
阿灼又望了一眼那站在账外的身影,他信任她,她更不可辜负他,犹豫一瞬,终究徐徐从萧鹤扬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指拿出,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下了些许雨丝,阿灼出了帐子,发现萧君彦身上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不少,便道:“回去换衣服吧。”
萧君彦取了一把伞,替阿灼打着,依旧如在南方遇雨那次,伞身向她这一次微斜,而自己湿了大半:“陪我走一走吧。”
阿灼看向他沉重的神色,徐徐点头,两人便穿过军地营帐,像不远处的树林与河边走去。
萧君彦一路都没有说话,可是端详他的神色,便知他心间的负担有多重。
如今,京都被杨溯秘密占领,景帝被控制,太子如今境况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太宣偌大的担子全都压在了萧君彦一人身上。
他无法诉说,亦无法退缩,只能咬紧牙关,带着一众人杀出一条血路。
成王败寇。
别无选择。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血淋淋的路,只准往前,不可回头。
萧君彦忽而开口:“阿灼,你怕么?”
阿灼侧目,声音透着无比的坚定:“有你在,我不怕。”
萧君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阿灼便问:“王爷,你怕么?”
萧君彦怔住。
其实他是怕的,怕他护不住阿灼,护不住心爱的女子。
就如同萧鹤扬那日一般,拼尽性命,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灼从高墙上跳下。
可也更是因此,他不能怕,也不能退。
阿灼想要安抚萧君彦,却发现自己还抬不起手臂来,便绕到萧君彦身前,旋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缓缓一啄:“阿彦也不要怕,你还有我。”
阿彦......
萧君彦一怔,沉静漆黑的眸中倏尓便扬起了一道水光。
阿灼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唤你什么好,叫王爷总觉得太生疏了,叫你名字让人听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萧君彦忽而低头,吻住了阿灼。
旋即抬臂,将她狠狠的揽住,仿佛要嵌入骨血一般。
油纸伞被风吹落,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两人身上。
山峦青翠,湖水微漾,林间拥吻一对璧人相依缠绵,雨中渐起的水花仿佛缱绻了半山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