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正元上前,复又对着景帝行礼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还有?”景帝蹙了一下眉头,无可奈何道,“朕现在一听你说话就头疼。”
崔正元道:“是关于先一位户部尚书李峋一案之事。”
闻言,萧君彦漆黑的瞳仁亮了些许。
景帝沉沉的看了一眼杨溯,又看向崔正元:“说吧。”
崔正元道:“若建安侯真的贪赃了,那这李峋恐是冤枉,况且,李峋为人正直,户部钱款之事恐还待详查,而且生前他的义女还曾骂过建安侯,臣以为,他不是贪赃之人。”
景帝道:“朕知道了。”
阿灼静静一瞥,景帝怎会不知,依照那日贺枫所言,或许景帝是看着杨溯的人放火烧了李府呢!只不过,便是替李府翻案、洗清罪名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景帝踱步半晌,徐徐望向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杨溯身上,静静开口:“建安侯杨溯,私建行宫,以公谋私有贪赃军饷之嫌,亦有私屯驻兵之嫌,着令,暂免其职,幽禁府中反思,将工部交出,待刑部立案查明后,再审。另外,这建筑,就别留着了。”
“谢陛下,罪臣领旨。”杨溯俯首叩拜,冷肃的脸上已说不出是何情绪了。
杨溯犯罪,让刑部来查,是刻意打他脸,谁不知道刑部是萧君彦的人,这查出来还能落好么?
诸臣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旋即,景帝又将目光落在萧君彦身上:“彻查之事,就交给晋王了,另外,阮侍郎辅助此案。”
萧君彦与阮执俯身领旨,阿灼看到,在他低头的瞬间,眸中泛出一抹如负重释的光泽来。
景帝顿了顿,又道:“另外,李峋的事情,你们也一并查了吧。”
说完这些,景帝又看向苏敬书,苏敬书连忙上前来,景帝顿时冷哼一声:“你虽可能或许有苦衷,可到底还是帮了建安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此事查明之后,再行责罚,近日,暂押刑部。”
见此,崔正元连忙上前:“陛下——”
景帝顿时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崔正元道:“因户部、工部亏空,军饷被挪用,漳州的水患一直未曾治理,苏大人虽有嫌疑,可确实是兴修水利的人才,之前是侍郎的时候便掌管水部司,臣谏议,让苏大人戴罪立功,前往漳州治水。”
景帝沉思了一瞬:“也罢,那便让苏敬书戴罪立功吧。日后便工部便交由晋王主管吧,晋王明日也先别去沧州了,一点小事,让你手下的副将去打理吧,你尽快启程去边境平乱,然后去往漳州与苏敬书汇合,朕会命人重新拨款,这次务必把水患治好。”
“臣领旨,谢恩。”苏敬书与萧君彦齐齐行礼,接旨。
萧君彦缓缓起身与阿灼相视一眼,眼中轻轻一释,便有柔光漾出,显然是在为这次的有惊无险而开怀。片刻后,他的唇角微微弯起一道弧度,泛出一丝极为清淡的笑容,乍然将阿灼囊括于其间。
恍惚间想起那日她振振有力的话语——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被支走的,要去,也得等我们稳住兵权,治了那漳州的水,再一起去沧州。
如今,阿灼当真做到了,无论是兵权还是漳州的钱权,又或是沧州,他们,真的都守住了。
阿灼回视须臾,便又感到一侧传来炽热的目光,略微侧目,便看到苏敬书笑吟吟的看着她,神色中藏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又浮起如那日垂钓时所露出的恬淡来,只是看着她的目色略深,灼热得仿佛要将她吞没一般。
对于苏敬书而言,眼前这个奇女子果然如她所言一般,保他无虞、保他全身而退。
他们是盟友,因为有共同的利益,可这一结盟后,她也成了他眼中的不一样的存在。
阿灼朝着苏敬书微微点头颔首。
萧君彦显然也注意到了苏敬书看待阿灼那不一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他不喜,不由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上前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见萧君彦微动,似有话说的样子,阿灼抬眸道:“王爷怎么了?”
然而萧君彦却什么都没有说,当真只是挡在了她的身前。
景帝因着此事已然疲惫不堪,遂命贺枫押了杨溯、又将其余人等安排妥当,便欲摆驾回宫。
此时空中飞鸟已经悉数落下,似在觅食一般,只余些许偶有盘桓。
如今杨溯败落,他们便不飞了,仿佛真应了那传言一般——杨溯才是天选之人。
景帝顿感不悦,悻悻一挥衣袖:“回宫。”
诸臣朝拜,恭送圣驾。
阿灼随之跪下,默默的窥探着景帝的背影,发现他的背已经微驼,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竟看得她莫名揪心。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鹤唳,紧接着群鸟齐飞,然而这一次它们却不是盘旋空中,而是突然俯冲直下,朝着底下的人缭乱地横冲直撞起来!尖利的嘴狠狠的刺向众人的脸上!
贺枫率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护驾!”便有侍卫层层将景帝围拢起来。
萧君彦反应亦不慢,一把扣住阿灼的手腕将她拉至身后,挥手格挡横来的乱冲乱啄的飞鸟,急声低问:“怎么回事?”
阿灼苍白了脸孔:“这次不是我......”
萧君彦眉心骤紧,顿感不好,当即便拉着阿灼朝着景帝奔去,此时群臣被这突袭的鸟群弄得皆散,抱头逃窜,连侍卫们都自顾不暇,贺枫护着景帝已是十分吃力,甚至连自己也顾不上,被一只突袭的鹰鸟叼住了衣襟。
一时间,叫喊声、鸟鸣声交相错映,嘈杂一片,群臣各自逃命,场面也混乱不堪。
萧君彦也顾不得这许多,一面将阿灼拉到身前护着,一面抬手格挡着,又寻了一只顺手的树枝,好一会儿才靠近景帝。
此时贺枫被数只鸟围攻,手已经放开了景帝,阿灼瞥到景帝略有慌乱的容颜,忙对萧君彦喊道:“快去护驾,别管我了!”
萧君彦只沉了一瞬,便一个大力将阿灼拉到景帝身畔,而他则挡在了两人身前,与贺枫一前一后的格挡着飞鸟,将阿灼与景帝围拢其间。
慌乱之中,阿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不经意间竟有一抹温热涌上心间,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始终可以安心,而他,也从未抛弃过她。
分神间,突然有一只飞鹰避开了萧君彦和贺枫竟从景帝的头顶处俯冲而下!
待萧君彦与贺枫转身便已来不及了,眼看景帝就要负伤,火光电石间,阿灼竟然倾身而上,抬手用胳膊护在了景帝的头上!继而长鹰一唳,便听有绵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那鹰竟从一嘴叼在了阿灼的胳膊上,生生的将衣服叼破,甚至连血肉也跟着撕破!
只听阿灼闷哼一声,萧君彦回身顿大怒,挥起手中树枝倏尓冷冷一挥,竟直直的串向了那鹰眼!
那鹰凄厉的啼鸣一声,紧接着便丧命于贺枫的刀下!
“阿灼!你怎么样!”
“陛下!你怎么样!”
萧君彦与贺枫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略顿一瞬,萧君彦忙问景帝:“陛下可有受伤?”
景帝摇了摇头,再看那群鸟时,不知是否因为丧命的飞鹰是它们领头的,还是见有鹰鸟被刺杀而惊惧,竟是鸣叫哀啼后徐徐离去了。
众人这才惊魂未定的走出,各个狼狈至极。
阿灼因着被鹰叼了一口,此时右胳膊已是血肉模糊,鲜血直流,萧君彦眸心一紧,连忙掏出帕子按在了阿灼的手臂上,连声问:“怎么样?”
一向从容不破的他此时微乱了方寸,哪怕声音平淡,却也能从那紧绷的声线中听出难以克制的关切,这让一旁的景帝不由暗自打量了一番阿灼。
此时朝臣官员以及侍从们接连跪地,一面问着景帝安危,一面自责着自己护驾不力。
景帝冷冷一扫,只觉得这帮官员的嘴脸作态的很,遂一挥手止住:“罢了!方才朕遇那鹰时也没见你们谁往前冲,现在装什么样子,朕看还不如这个丫头实在呢!也好意思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一众官员先是看着阿灼一愣,这才发现她是个扮作小厮打扮的清丽女子,连忙齐齐的俯身求饶,又是自责声满满。
阿灼一怔,没想到自己的装束被景帝识破了,连忙跪下行礼:“陛下恕罪,情急之下,方才小人多有得罪,也不该以此装扮污了圣眼。”
景帝徐徐打量了一眼阿灼,又扫了一眼萧君彦绷紧的面容,才问阿灼:“多大了?”
阿灼诧然抬头,景帝也不怪,反而隐约流露出一股和蔼的感觉,让阿灼略惊,忙又低头答道:“回陛下,小人十九了。”
“叫什么?”
“回陛下,小人阿灼。”
景帝点了点头,喟叹一声:“要是朕的昭虞公主还活着,也该同你这般大了......”
阿灼略惊,依景帝之言原来也有个公主?若还活着?这是何意?
然而没等阿灼反应过来,便感到被人扶了起来,一抬头才愕然发现竟然是景帝躬身亲自扶了她起身,景帝笑着看了一眼阿灼,又饶有深意的瞥了一眼萧君彦:“她是你府中侍女?”
萧君彦答:“是臣府中侍女。”
景帝漆黑的瞳孔幽幽流转,朝着阿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