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卫中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他的头上了。暖洋洋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柔的水桶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卫中运头靠在桶沿闭着眼，一边感叹着活着真好，一边呲牙咧嘴体会着身上传来的阵阵酸痛。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痛感，和之前锻炼的肌肉撕裂感不同，酸麻而带着无数细小颗粒的爆炸感，同时全身上下，又有类似弹簧振动所带来的拉伸和压缩的感觉，有节奏地冲击着他的大脑。而除了酸痛外，甚至还有些微的爽快感。
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卫中运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这种感觉我以前绝对没有体验过，如果说之前肌肉锻炼带来的痛觉，还有可能来自我的记忆数据，那么这个拉伸带来的痛觉，就不是来自我的记忆数据了。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无时无刻不在产生数据流，其核心系统应该是一个总的‘数据库’，录入一切‘世界’数据流并整理分类，以及围绕这个‘数据库’而根据不同算法搭建的无数‘模型’。
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事物‘对象’，都与这个‘数据库’通过什么相连接，一切活动产出的数据都将存入‘数据库’，而某个活动产生的影响，也会根据算法模型计算后，反馈到作用‘对象’。基于这个理论，也就能说明为何没有攻击力、防御力、速度等数值了，因为不需要！
‘数据库’只需要录入人物‘对象’本身的基础属性值，构建一个人物‘链表’，而对这个人物‘对象’发起的活动产生的影响，类比‘数据库’已有的活动记录，或根据已有的数据模型即时演算，将结果更新记录到‘链表’中，反馈到人物‘对象’身上。
即使数据的传输和反馈时间可以忽略不记，但这个‘世界’的运行得需要多么庞大的服务器来储存‘数据’啊！而系统建立的计算模型又有多少，就系统这个计算能力，看我这个‘能力’一眼，都算它输了。”
思考中的卫中运渐渐忘记了身上的酸痛，眉头微蹙，抬起手捋了下额前的碎发，他甚至忽略了手臂能发力抬起的原因。
“比如冀先生向我斩出一剑，系统的数据模型会根据我二人的体质进行对比计算，或者引用之前的活动记录，找一个和我差不多的，被冀先生斩过的人。不过以系统的算力，好像直接建模计算比查找引用要快得多。那么加入地形、风力等影响因子，以及冀先生出剑的力量、角度、速度，再加上我所有的行动可能，那么这一剑斩到哪里，什么时刻斩到，被格挡、被闪开亦或是被斩到，斩到又会造成什么影响，数据模型将在一瞬间计算完成，输出一条活动记录，并在两人的人物‘链表’上更新记录。”
卫中运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开始咕咕叫的肚子，身上的痛觉意外地减轻了。
“这下总算弄懂一些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了。一旦系统判断某个活动对我的影响的所有可能性，都是‘死亡’这一个返回值，那输出的活动记录一定是我死了。冀先生说的没错，对我来说身法可太重要了！”
还想继续分析的卫中运，却被饥饿感彻底打败了，原来，比肉体上的痛苦更能让人失去思考能力的是，饥饿……
卫中运点着头，享受着那一秒踏入哲学领域的快感。他从木桶里翻身而出，空中转体三周半，抱膝后空翻两圈，双臂斜向上舒展，平稳落地，不过右脚还是向外踏了一步。
只能拿14.7分了……卫中运心里对自己最后的失误有些不满，而对这在现实里做不出来的动作却没有太多欣喜，毕竟这是系统计算得出的结果，自己的体质经过“陈氏极限锻炼法”提升多少，早就变成数据更新到他的人物“链表”中了。
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这种单纯数据的改变，就完全没有游玩的乐趣了啊喂！
又在原地快速转了几圈，将皮肤上的水分甩干，而练功夫很快就晒干了。卫中运走向石桌，冀歌岳和陈夫子似乎已经吃好了。
陈夫子挥动着他那壮硕的大臂，大笑道：“哈哈，卫小伙快来！尝尝老夫专门为你准备的凉拌牛筋、清炖牛大骨、葱爆牛里脊、蒜苔清炒小牛肉！”
“夫子，都说了别把我这傻徒儿往牛培养……”
冀歌岳一身灰蓝长袍，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优雅地翘着腿，一手有节奏地敲击石桌，一手拎着他那玉壶仰头浅酌，里面不知装的什么酒。
“哈哈，多谢夫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阵风卷残云，杯盘狼藉。卫中运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能吃下五碗饭的时候，满足地拍着鼓起的肚子，喝着陈夫子递给他的清茶，他长呼了一口气。
我终于能理解吃到美食会爆衣的设定了，夫子少说也得是个特级厨师吧！
“傻徒儿你还能休息十分钟。”
还在回味的卫中运愣住了，冀先生刚说什么？吃饱午饭难道不应该是神圣的午睡时间吗？
“呃，冀先生今天是几号啊？”
“四月二十一，昨天是谷雨，今天是周四。对了，夫子把那个给他吧。”
陈夫子点了点头，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造型独特的笔，递给卫中运，“卫小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什么想法记下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感悟。”这时陈夫子的语气难得的，有些教书先生的口吻了。
卫中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这支笔很像现实中的2B铅笔，但是笔芯却不是固态的石墨，而是类似油一样的液体，不知用什么方法固定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墨绿色的微光。
“获得新水镇学校的笔记本，纸质较硬。”
“获得碲墨笔，非常好用的记录用笔，发明者蔡牧，坚西联合学府高级研究员。”
碲？碳硅锗锡铅，氧硫硒碲钋？居然会有发明者信息，先将蔡牧这个名字记下来吧，他极有可能是来自现实世界啊！坚西联合学府吗，这个地方在哪里啊？
“坚西在哪里啊？”
“我的傻徒儿，你想起来自己来自哪里了吗？这个晚上让陈夫子和你说吧，时间到了，开始练剑吧！”
陈夫子乐呵呵地开始收拾石桌，而卫中运开始了极为丰富的剑术练习。
刺、挑、斩、挡，4个技巧，卫中运简单计算了一下，不重复使用的话，共有64种组合方式，更不要说使出其他连招了。
冀先生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木棍在他动作不标准时，轻点一下他发力不对的点，经过几次修正后，卫中运就知道，自己“链表”里的四个剑术技巧的发力方式，已经更新保存为“标准”了。
剑理确实简单，但其中的排列组合却浩如烟海，可能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无限剑制”吧。
“好，今天就到这里，明天除了巩固练习，为师要开始传授你步伐和身法了。”
卫中运抱拳行礼，待冀歌岳回屋，他从井里舀出凉水冲洗了一番。吃过晚饭，再次接受了“陈氏极限锻炼法”的洗礼。
“哦！啊！夫子！不要……”
在错落有致的高低音中，他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的卫中运双目无神地躺在木桶里，在蒸腾的热气中，看着天上的星星，夜空绚烂而深邃，宁静的表面下却又隐藏着无数信息。
“空气是真的好啊！以前背诗觉得枯燥，现在倒能感受到其中的美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写得真好啊！可惜我这只有洗澡水，也没有清梦……
等一下！
卫中运“唰”地一下从桶里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擦干就冲向了陈夫子的木屋，“咚咚”地敲着门。
“夫子，夫子，问你个事！”
陈夫子将门打开，哈哈大笑，“卫小伙这是在干什么啊？”
卫中运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急促地道：“呃，夫子，你晚上睡着之后，有没有想到过，嗯，一些奇怪的事情？”
用大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陈夫子微微皱起眉头。
“睡着之后吗……这个倒是没有印象了。”
“从来如此吗？冀先生也是这样吗？”
在得到陈夫子肯定的答复后，卫中运抱拳行礼离开。
将身上的水甩干，回到自己屋中换上布衣，卫中运绕着木桌开始踱步。
这里的人不会做梦，卫中运得出了这个结论，那么自己会做梦吗，应该也不会。梦境的产生和意识相关，这个到现在也没有可靠的科学解释，那么系统是无法仅靠数据就能模拟产生梦的，虽然这里的人也有自己的意识，但更多的是靠“链表”信息模拟的性格，从而产生的认知和行动。
而这些都是会反馈到系统的“数据库”，再产生新的数据流，那么像自己这样的“玩家”又有何不同呢？“玩家”的意识不会上传！是这样没错了，我的意识产生的认知不会被系统的“数据库”录入，只要不说出或记录在这个“世界”的事物上，所以发明出的新的事物，会被标注来源。
为了验证猜想，卫中运点开“能力”，剑理的背后果然带着词条“……发明者冀歌岳，沧南剑师。”
“玩家”的意识不会被系统捕捉，这很正常，因为开放世界不知道玩家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如果和“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产生矛盾，那么会直接抹杀“玩家”，系统也没有能力去捕捉“玩家”意识。
不过，现在如果我喊出要毁灭世界，会不会出现一道雷，直接把我劈死呢？如果系统判定我有这个能力的话，还是小心为妙啊……
那么……
卫中运扶着木桌，慢慢坐到椅子上，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玩家”的“链表”信息和“世界”的“链表”信息不在同一个库中，这也是合理的吧？
假设能将“玩家”的信息提取出来，那么只需要关掉游戏的服务器，就可以退出了吧？
只要关掉服务器，“玩家”就会弹出到登录界面，这是最基本的逻辑吧？
只要关掉服务器……
强行咽下一口唾沫，卫中运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向前伸着脖子，盯着木桌上跳动的烛火，喘着粗气想到。
通关游戏？有这个必要吗？谁知道怎么通关啊！
这里有一条捷径啊，卫中运！如果有BUG可以直通服务器，就能回家了啊，卫中运！
长呼出一口气，卫中运咧着嘴傻笑着。
如果是育碧的土豆服务器就好了，我只要找到上天入地寒鸦号，就能……嘿嘿……能不能给我一台自由高达啊，干翻服务器，就在此时此刻！嘿嘿，嘿嘿……
跳动的烛火，将卫中运摇曳的黑影布满了整个房间。
等一下，等一下！将嘴角的口水擦去，卫中运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服务器关闭的话，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消失，应该是这样吧，那这里的人呢？冀先生，陈夫子也会……
他们只是系统“数据库”中的一段数据！他们的感情和意识都是数据模型演算出的结果！卫中运，不要动摇，你不想回去了吗？
真的……如此吗？
卫中运，这里的确是“虚拟”的世界，但情感也是假的吗？你的意识所产生的情感，你能否认吗？
那你否认的就是，喜欢漫画的你，喜欢小说的你，喜欢动画的你，喜欢电影的你，喜欢游戏的你，你否认的是你自己啊！
那些故事和角色不也是“虚拟”的吗？
那些世界不也是“数据”构成的吗？
卫中运歪过头，挠了挠鼻尖，咧着嘴苦笑起来。
为什么我要去想这么深奥哲学的问题啊？
我只想当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悠闲boy啊！
盯着摇曳的烛火，卫中运呵呵地笑着，深深吸了口气，呼了出来。
这个20岁的青年，在这一刻回忆起了《实践论》和《矛盾论》，他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在能够保护这个‘世界’数据库的前提下关闭服务器，如果无法做到，且没有其他办法回到现实的话，以关闭游戏服务器为第一目标！”
笑着笑着，卫中运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原来我不是勇者啊！
原来我是要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啊！
原来故事里那些勇者屠恶龙，走的是最简单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