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谢奕临走时再三强调,蔡攸嘴角的淤青还火辣辣地疼着,脑海里不断回响刚刚的谈话。
“当初是你掳走她,现在却让她受这么重的伤”面对谢奕的责难,蔡攸并没有还手的意思,他正准备落下第二记拳停顿在他眉前,极力保持冷静,压下心头恶气。狠狠地放下。
“哼,要不是为了你,她也不会变成这样,既如此,好好珍惜你自己的狗命,别再磕着碰着”
说完脚一提,持着枪,大步流星。
蔡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还要情敌来警告自己,已然足够窝囊。
他面对谢奕的讥诮,一个人站在黑夜里吹着风。
瓦片窣窣作响,死士飞檐走壁,在他跟前跪下。
“事办的如何?”
“回主子,这些人身形刀法很是眼熟,和上次栖梧山上的杀手别无二致,依属下之见,是蔡京的暗影”
“呵,老东西还真是大手笔,这阵势看来是打算连我一起除掉”
“虎毒不食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十三年前恐怕就误会重重了”他轻蔑嗤声。
“明日准备准备,如此厚赠,吾焉能不礼尚往来”蔡攸唇角微微上扬,流露凌厉的杀意。
将谢梵梵护送回,蔡攸的马车停在了丞相邸门前。
他掀了掀云纹素色外披,理了理袖口,正要入府,被门人拦下。
“放肆,敢对大公子无礼?”蔡攸冷漠瞄了一眼,再别过头看见季群的剑明晃晃架在那厮脖子前,门童吓得倒退两步。
“什么事儿这么大火气”呦!原来是大哥”年轻的男子微微一躬,拱手礼见,虽是笑着,总觉暗藏祸心。
这副无所事事,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却最是心机深重。
“最近见的到勤,老爷子呢?”
“在会客”
蔡攸冷笑了一声,直接往前厅正堂走去。
他远远见到蔡京恭恭敬敬行了礼,也不多言,直直上前手搭在蔡京脉上。“听闻父亲大人身体抱恙,如今可还有不适?”
“放心,还没到时候”蔡京隐忍不发。待他离开,客人不解“公子为何匆匆走了?”
“哼!你当他真是来看望我的?还不是盼着我早点归西好坐上蔡氏宗主的位置”
出了厅堂,蔡翛跟了过来“哥哥回来怎的不多留一会儿?”蔡攸闻声朝他看着说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下三滥的技量,银针刺骨,泉山设伏,还真是废了不少心思,就那么迫切置我于死地。蔡㒆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抖了抖。
他站直身,叹着气“可惜了,老爷子蠢呐,以为让你制衡我就能扳回一局”他复又走近几步,凑在耳边低语“很快,就会有一处好戏”
蔡攸说完阴狠狠失声大笑,得意的擦身而过。
很快就听的正堂一阵喊叫,慌慌张张“不好了,老爷吐血晕了过去”
蔡翛眉目一惊,直觉告诉他麻烦来了。
他素来知晓自己的庶兄狠辣,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这么明目张胆。
他随着人群赶去,蔡京这个时候可不出事,万一他倒了,别说自己的世子之位没了着落,那先前的所作所为依着蔡攸心性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怎么回事,父亲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看着眼前的人面色乌青,浑身抽搐,很明显是中了毒。
有客在场,数位同僚私语窃窃,蔡京所中之毒源于蔡㒆特地让专人负责蔡京饮食里的葱丝里浸染铅汞,长期服用导致,蔡翛感受到浑身的血液寸寸冰凉,谁都知道当年他为了哄蔡京高兴,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便请了汴梁第一厨,专门负责蔡京饮食里葱丝的制作,连皇帝都觉奢靡。
现在竟然因为这个导致蔡京一病不起,更是令人怀疑蔡翛居心不良,偏偏下毒之人已畏罪自尽,查不清缘由。
他百口莫辩,而蔡京此刻竟正巧说不出话来,疯了一般撕扯着被褥,脖子红紫,闷哼如牛。
周围议论纷纷,皆是对他不利的言辞,尤其那位在蔡攸号脉跟前坐着的主客,怕是早就已经安排好在此处煽风点火。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我兄长回来一趟发生这等事情,实在匪夷,万望诸位大人不要妄加揣测,等水落石出自会清者自清”
“哼,蔡学士担心相爷身体,回府探望,还未弄清真相,就急着望自己兄长身上泼脏水,实在不齿,枉为人臣”那些夫子义正言辞,指责蔡京子孙不肖,竟出了这等丑事。
一传十,十传百沸沸扬扬很快传进官家耳朵。
“,猎物入瓮,算是没辜负朕的期望”赵佶龙颜大悦,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咋舌,蔡攸这小子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么多年的确没有看走眼,蛰伏数十载,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
“那陛下的意思?”
“蔡翛为子不肖,按律当斩,念其父有功于社稷,特赐贬为贱籍”
“可事情还未查清,这——”
“查清又如何?”赵佶眼底深邃,很是笃定。
“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不久后蔡京被勒令致仕的消息朝野皆知,其子蔡翛被剥削官籍,蔡攸清除所有障碍从龙图阁大学士升为宣和殿节度使,一跃成为蔡氏宗主。
“恭贺公子”季群笑逐颜开,“家主怎知相爷中毒一事必然会算到蔡翛头上?仅仅凭借几人的指摘万一定不了罪被反咬一口岂不是殃及自身?”
“三人成虎,何况人证物证样样齐全,最重要的其实是官家,真与不真有何要紧,只要官家想相信就足够了”
“蔡翛这些年与公子明争暗斗,依附蔡京无非就是想取而代之,明眼人都知道,这次说出自他手也十之八九不会令人起疑”
“何况,陛下本就在赌,赌我什么时候出手,自然推波助澜”
“公子好手段”
他可是十年前就开始筹谋,起初还存有一丝仁慈,不愿赶尽杀绝,可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他不得不快刀斩乱麻,这样才能阻止这帮幺麽小丑对谢梵梵不利。
蔡攸踱步至谢梵梵屋外,原想敲门,手都伸出去却是扑了个空,门从里面被反向推开,四目相对。他嘴角带着笑,藏着深深的歉疚。支吾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伤口可还疼得厉害?”
谢梵梵见他眼神闪躲,声音模糊,想起小时候被他从湖里打捞出来时也是这般,哑然失笑。
“怎么了?笑什么”他以为自己那里做的不对,自己左看看右看看。谢梵梵拉着他的手,深深凝视着他。
“笑这么多年恍如昨日,想起那个腼腆又冷傲的少年”谢梵梵眉毛一挑,笑意盈盈。
“别傻站着,进来坐吧”她挽着他的手,为他沏了杯茶。
“你还没好,怎可乱动”他伸手夺过茶盏,直接将人横抱在怀里轻手轻脚放上床。眼里满满的爱怜“念念,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摸了摸她的头,卷起袖子看见她手臂上狰狞的伤疤一副痛心不已的样子。
“不打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答应我,以后不许做这种傻事,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许你这般”他微微有些怒气。
谢梵梵见他认认真真无半点戏谑,不敢反驳乖乖嗯了一声。
“居安,其实我一直有很多疑惑?”她懵懵注视着他。
“你说?”
“为什么我和母亲会来到这里,母亲又在哪里呢,还是否留在府中?如果按照之前兄长说的我是余将军的女儿那岂不是罪臣之后,会不会连累到你”
她抓着蔡攸的衣袖,神色着急声音压的越来越低,越来越没了自信。
她懂事的样子格外让人心疼,若是让她知道当年的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她还会待他如初吗?
想到这蔡攸的心往下一沉,如同百丈悬崖瞬间落入深渊,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能。
“夫人她……她”蔡攸踟躇半天
“娘怎么了?”谢梵梵简直蔡攸始终未有下文,急坏了忍不住催促“快说呀”
“你也知道蔡京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你母亲自你走后郁郁寡欢也不得他欢心,渐渐被冷落,十年前就——”见他如此表情她大约猜到一二,浓密的睫毛上隐隐泛着泪光。
“但是夫人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吃什么苦,斯人已逝别太难过,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不是吗?”见谢梵梵没什么回应,他知道她难过,但他亦知道只要扛过了这一阵,日后会幸福很多。
“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谢梵梵糯糯的请求让人心疼的快融化了,蔡攸轻轻摸着她柔软乌黑的发丝温声答应。
他连夜派人做了个墓地,弄了一块旧碑石立在一片桃园中,连土也请专业的人做旧。
“少爷真是为了少夫人花尽心思”季群唏嘘不已。
“她值得”蔡攸只说了这三个字,用尽一生也只为这三个字。谢梵梵拜谒时并无起疑,才让蔡攸心里的石头好不容易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