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十八年,大苍选兵之事惊动西北四境和太衍皇朝,将军荀川应召回朝,其时大雨滂沱三日不歇。
“快看啊,那不是咱们六公主么,她怎么回来啦!?”
“煞神,她就是个煞神!她只会给我们楼国带来灾难,大家快把她赶出去!”
“太可怕了,让她滚!”
“对,滚出去!”
“滚!”
……
楼景猝然惊醒,惊弓之鸟般绷直身子,叫嚷声环绕耳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破庙里好像只剩下她紊乱不堪的呼吸声,和着萧索的秋雨越发清晰,腰间玄铁白刃泛着冷光,她紧紧握着,骨节泛白全然不觉,
“嗯……再给老子来两碗儿……”潮湿草垛堆放的角落里传来咂嘴梦呓的声音,四五个不辨眉眼的叫花子睡得正酣,年久失修的佛像前搁着发霉的蒲团,其上蜷缩着位相貌俊秀的小公子,怀里还趴伏只狸猫,而她就斜倚在柱子旁,听雨声越发急促,庙檐倾泄下一帘雨幕,衣衫单薄不足抵寒,她皱眉低头,注目鞋上沾染的泥块儿,却在一瞬又忆起梦中场景和楼国密札上的话:隆佑二年,景公主降生,十日雨,灾蝗生,属异象,厄。
这一句话纵贯她十余年,而此次任务要远赴大苍携项上人头回去,无端的烦躁夹杂着腐朽潮湿的气味悄然扩散,
楼景抿嘴,敛眸想着,不过下一刻就敏觉回神,耳边发丝飞乱,眼神凛然,视线穿过雨幕投向外面,手掌覆上匕首,身子前倾,从她的角度看左前方有一辆马车正飞奔在雨中,两匹黑鬃马甩着雨水,嘶鸣声桀骜响亮,马蹄所踏之处溅起连串泥花,披带蓑衣的马夫呼喝一声,手中鞭子扬起又落下,好像瞬间把雨滴分割成了两半,短短几个呼吸已经朝庙前驶来,
她一眼辨出这马的路子,非富豪大户便是庙堂显要。
这会儿工夫,马车经过庙前却并不停歇,倏而从里面响起一道极不耐烦的声音——
“停下停下,在这里歇会儿,下了一天雨憋死少爷了快!”
楼景心里轻啧了声,看来坐在其中的人与这马车并不相称,想着,她将匕首重新别回腰间,不经意又瞅了眼,可这一看就不可抑制的皱起了眉,一只狗爪子率先踩了出来,马夫赶紧撑开伞,一只凶狠的大狗汪着蹦跳到地下,紧接着便是声音的主人,确实是公子打扮,神色倨傲,
“三公子雨太大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去!”
“嗯?”男人本是要进庙却又顿住脚,恶狠狠的折身踹了马夫一脚,表情凶煞,“本公子和生财还没进去你倒先着急起来了,还不把马车安顿好等着本公子替你做呢?!好吃懒做的蠢货!”
“是是是,公子教训得是,小的这就去!”
楼景自语:“未料到大苍境域内狗倒比人高贵了。”
话音刚落,
“汪汪汪!”
体型健硕的狼狗呲牙咧嘴的盯着她,眸光泛绿,涎水滴滴答答,
她盯了两秒,神色自若的闭上眼眸,身形丝毫未动,
“啊!有狗,狗,好大……”
岂料,不远处突然炸开稚嫩又惊慌的声音,伴随着警惕的猫叫,听声辨位便知是那位小公子,
“哟,”男人扫到他时眼冒精光,停下脱衣服的动作,摩挲着下巴,“没想到这等污秽之地还能碰到如此俊人儿啊。”
楼景听得仔细,稍稍皱眉,磨牙声不绝于耳,
她睁眼,那狗就趴伏在不远处,像是等待猎物般,尖锐的爪牙撕着地下凌乱的枯草,
“你,你别过来……”身后又传来小公子带着哭腔的声音,瑟瑟发抖,
男人摇着手中腰牌,不怀好意的迅速走近:“你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
“这,这地方,给,给你。”小公子踉跄站起要走,男子一把拽住他,又跌坐下来,距离反而拉得更近了,
“还想逃?啧啧,这细皮嫩肉的,该不会是刚从翠春楼跑出来的男倌儿吧?”
“不是,我是去,参加,选兵的……”小公子害怕得躲闪,
楼景听他怀中猫叫接近凄厉,想来它更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气息,可此时她关注的是在选兵上,一路至此她听到了不少选兵的消息,汇总起来她大概了解大苍这次选兵意义重大,荀川被召回,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过了数月,这次来大苍出任务的事儿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选兵?哈哈哈哈!”男人毫不留情大笑,上手勾住小公子的衣领,鼻子凑近,“本少爷也是去参加选兵的,荀川向来不近女色,更别说男色了,你这样的货色他能看上吗,倒不如跟着少爷当作暖床如何啊?”
小公子被他逼的双眼通红,口不择词:“不不,小豆不要,师兄……师兄……”
她肚子咕噜作响,视线在狗身上巡视了两圈,接着又转向男人,
粗壮的手指正要剐蹭上脸,倏而便被一道寒光截住——
“荀川更看不上你这样的货色。”
语调平平的一句话落下,楼景微微歪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匕首早已脱手而出,贴着男人惊愕的脸直接钉在了那边的墙上,寒白的双刃泛着银光,刀尖嵌入,周圈的墙壁裂开道道细纹,土屑簌簌掉落,精度把握的极为准确,不过一指距离削掉的就是鼻子,
“小公子帮个忙,”楼景露出生涩的笑,“匕首给我。”
“哦,哦,”小公子还在惊吓和愣神中,涨红了脸拔下来,哒哒哒跑向这边,水灵灵的眸子望着她,“给。”
男人猛地反应过来,双股颤颤,先是看了看墙视线又回到这边,哆哆嗦嗦:“你你,你!乡野丫头竟敢坏我好事,生财给我咬死她!”
刚才蛰伏的狗得到指令立刻一扑而上,张牙舞爪,
小公子吓得连连后退,
楼景左手一振,接着臂力迅速闪身,脚跟抵住了后面半根木头,散落在地的枯草震了震归于平静,
畜生一击不中,反倒把几个乞丐和马夫吓个半死,皆是躲闪到了更远,
她慢慢把匕首举起来,在狗再次发动攻击时几个闪身,等男人瞪着眼看向她时,刀身已经沾了点点鲜血,而楼景在向她走近,后面的狗叫声虚弱,腹部开了个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可仍不死心,前爪一蹬就要朝着那道背影进行最后反扑,
楼景握着匕首,余光扫到后面,一手带过吓傻的男人扔到了狗嘴里,獠牙轻而易举的刺进皮肤,哀嚎声响起,
“啊!”男人捂着胳膊,疼得遍地打滚脸色狰狞,一块血肉啪嗒落到地上,
除了楼景,庙里无一人不惊诧吸气,血气蔓延开来,
楼景脸色毫无变化,几步走到男人和狗面前,俯视,刀尖泛血,
男人吓白了脸,
“呲!”
一刀砍到狗脖子上,那狗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彻底没了生息,
点点滴滴的血溅了男人一脸,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千万别杀我!”男人嚎叫着后退,吓得魂都快没了,看楼景的眼神就像是地狱杀神,两腿之间被吓出的尿液沾湿,
楼景皱眉,把他腰间的牌子拽下来,上好的玄玉上刻了一个天字,某些记忆启封,她冷眸问道:“你是天宁帮的人?”
男人突然像看到希望般迭声应着,哭声惨烈:“是是是是!我是天宁帮的三公子,你别杀我啊,别杀我啊!”
“那就奇怪了,”楼景话语浅淡,“天宁帮里我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三公子。”
“我真的是天宁帮的人!”
楼景退开,把腰牌收于手中:“你的狗我带走了。”
一番折腾,外面雨势小了些,她提着狗头正要抬脚离开,又听到一声怯怯的姐姐,扭过头来便看到小公子紧紧拉着她的衣角,
她抿嘴,
瘫在地下的男人眼眸阴狠,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楼景一句话,
“马车也借用一下。”
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气息迅速萎靡,楼景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赶车声渐行渐远,马夫才小心翼翼的跑到男人面前扶起他,喊了声公子,
“气死我了!”男人嘴唇苍白脸色愤恨,“你现在给我找帮里子弟截杀了那个丫头,死的越惨越好,此辱不报,我怎么对得起天宁帮的名头!”
林间小路上,一辆马车悠悠慢行着,
马车里,血腥气正浓烈着,楼景心下了然的望着那抱猫的一小团身影道:“你叫小豆?”
晏小豆眼里还有未曾消退的害怕,点头,
“这么小就去参加选兵?”
“不小了,是我师父,我师兄送,送我,可他半路,跑啦。”一句话结结巴巴说完,晏小豆又鼓起勇气,“谢谢,姐姐救我,你是好人。”
楼景微愣,眼里泛起淡淡的微光,脸色有些不自然,随口道:“那你师兄还真是不负责任。”
“姐姐,”晏小豆好奇,“你要去,去……”
“大苍皇城。”她说着掀开车帘,雨终于停了,可天色朦朦胧胧的快要接近黄昏,楼景看了晏小豆一眼,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一时不知该作何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