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
天还黑麻麻的。
但是一个帐篷灯火通明。
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立着全副武装的军士。
这些军士,却萎靡不振,就像是秋风里的麻雀,低着个头,炸着个毛,哭丧个脸,瑟瑟发抖。
这群麻雀,就默默地站在黑暗里,如同雕像。
只有偶尔的叹息声,说明他们尚且是活物。
“我就说嘛,林子里那个,不是一阵风……”
“谁能看得清呢?据说那位娘娘,成名的轻功,正是叫做什么什么风的……不像一阵风像什么?”
“唉!如果当时我再仔细看看那只鸟就好了……”
“你即使看清了,能追得上吗?据说这位娘娘,过去是个绿林英雄,追上就是送死啊……”
“想想刚才落在我头上的雪,果然是那位娘娘鞋底上的。我,感觉还颇荣幸呢!”
“是呀。待会你的脑袋落到地上,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荣幸……”
“我们真的会掉脑袋啊?”
“那还用说!如今可不是丢了个朝廷欽犯这么简单。如今可是丢了个娘娘!”
“听说这个娘娘,是当今皇帝最喜欢的……”
“受宠的娘娘怎么会跑呢?”
“……”
……
担心掉脑袋的,不仅仅这群麻雀,还有帐篷里的人。
灯火通明的帐篷里,竟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人。
这些人,垂首低伏,抖得像筛豆子。
这些人,筛豆子的原因,是因为帐篷里,有人在咆哮。
咆哮声,震耳欲聋:“你们这些人,都睡得死了吗?这么大个人走出去,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现?”
豆子中,有人小声地回话:“果然是毫无动静,难以觉察……”
咆哮声再次响起:“毫无觉察?那养你们何用?”
小声回话的豆子一惊,闷声不响起来。
咆哮声似乎更气了:“庄妃若是一去不回,你们咸阳宫全部人头落地吧!”
豆子们又是一惊,抖得更厉害了。
这个咆哮声,正是来自坐在首位上的,狗皇帝。
他阴沉着脸,穿着一身黑色刺金龙纹翟衣,脸色比衣服还黑。
他大概觉得让咸阳宫的豆子们人头落地,还不足矣平息他心中的愤慨。于是,他又阴气滚滚地补充:“今夜值守的禁卫军,全部革职问罪!严惩不贷!”
他想了想,觉得严惩不贷也还是不能表达他的熊熊怒火,又恶狠狠地道:“酌亲军都尉府,立即追查行踪。若是追不回来,仪鸾司统统人头落地!”
这么算下来,为了个跑掉的娘娘,一下子有几千个人头即将落地。
于是乎,一声叹息,幽幽地响了起来:“凶残!太凶残了!”
坐在首位上的黑衣黑面的皇帝大惊,却噌地蹦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紧张地到处张望,想寻出这声叹息的来源。
只听这声叹息,继续絮絮叨叨:“滥杀无辜,这是暴君所为……”
本来,说皇帝是暴君,简直就是大不敬,大忤逆,逆龙鳞,触龙须的。但是,被忤逆的真龙天子,不但没有震怒,反而浑身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居然有点生涩:“你……你没有走?”
这声叹息,纠正道:“走了呀。只是现在又回来了。”
天子刚才的咆哮,突然柔和了下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只见一个人,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再从满地瑟瑟发抖的豆子中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杵在天子面前,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摇头晃脑地道:“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没错,这个指点江山的人,就是我,那个跑了的娘娘。
天子,不知道怎么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雾气。他突然从王座上蹦下来,一把将我抱住了。
我大惊。
这登徒子,反了他还!
我伸出手,就想将这登徒子拎起来,再打得他找不到北。
但是。
可但是。
但可是。
这厮居然将我搂得那么紧。不要说将他拎起来,我几乎都要被他勒死了。
不但几乎把我勒死,这厮还在我耳边轻声道:“明玉……你回来了,朕……朕很感动!朕,朕一定做个仁君……朕,朕绝不负你!”
我只能大声嚷嚷起来:“勒死了!勒死了!”
皇帝终于将我放开。他的胸膛起伏,似乎颇为激动。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明玉……庄妃封庄贵妃。”
一地的豆子,终于不再发抖,而是兴高采烈地齐声道:“恭喜庄贵妃娘娘!贺喜庄贵妃娘娘!”
我有点懵:“贵妃?不必了吧!客气啥?”
皇帝微笑地望着我:“明玉,朕知道,你现在是真心留下来。朕,从今以后再不会疑你!”
我善意地提醒道:“皇上,我也不是那么可信的……”
皇帝温柔地望着我,打断了我:“赦祁明山,授武杰将军[38],赐皓月府。”
我心中一动,一把抓住皇帝,惊喜道:“皇上,你是要放了我哥?”
皇帝的眉眼如水:“朕会将南宫生当年的爵位和家世,逐渐还给祁明山。你南宫一族,定会再现当年荣光!”
我突然有点感动,感动到胡言乱语起来:“多谢皇上!但是,皇上,你如此轻信别人,大怕以后会后悔……”
但皇帝不为所动。
他大手一挥,对着趴着的一地兴高采烈的豆子道:“你们下去吧。咸阳宫有赏!天色尚早,朕与庄贵妃还要休息。”
一地的豆子,麻溜地谢恩,懂事地潮水般地退出去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皇帝转头对着我一笑:“贵妃,你折腾了一晚上,大怕也累了,朕与你就寝吧!”
我将眉一横:“滚!”
皇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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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武杰将军:正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