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金平的日子定在十八,还有四天,佛霖得知需要坐三个时辰马车,又给他加了好些药,虽然没有味觉,可是那药入口还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再也喝不下了。
佛霖吓了一跳,又把了好久的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又吩咐下去按从前的分量做,一边用银针在他手上扎着,后佛霖起身什么多没说走了出去。
近来心口总是隐隐疼着,药吃着能忍他就忍了,毕竟到了今天能医早就医了,现在说再多都是药食无医了。
晚间和谢招吃着饭,才入口他就想吐出来,但是看着谢招就坐在对面,怕影响谢招进食,硬是咽了下去,不再吃了,这些天谢招也挺忙的,每夜忙碌至子时,早上又得早早的去上朝。
走到一边他迟迟才开口说着“我不想去大夷宫了!”
他这几日更是连药都喝不下了,真怕自己死在路上,过了一会又讷讷的说着“葬身于青山绿水之地也不错!”
身后谢招放下碗筷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疲惫,今日的谢招看起来不寻常。
“我想带你看看大夷宫,你别和我犟!”
很难得谢招声音软下去,都有些弱的样子,看起来倒比他还无力些。
“佛霖近日换了药方,喝不下是正常的,你别又乱想!”
听谢招说着,可能是今日谢招太过不正常了,他心里有些慌问着“你今日怎么了?”
忽然想起来谢招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恍惚着,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早上一大早就出门了,过了黄昏才回来,脸色也不好看。
伸手就想擦去谢招头上的冷汗,如今已经是十月天了,外间的风都有些冷,怎么会出汗呢?
谢招退了一步说着“歇着吧!”
出发的时候,谢招把他安排在御驾的马车里,从正极殿一路出了行宫,忽然发现这些天行宫里改了好些地方,否则这辆马车进不来的,走的时候他还是回头看了看那弯湖水,这也算是他待了四个月的地方。
一行人声势浩大的出了城,他喝了佛霖送来的药,一路上尽睡着了,都没看见沿路的风景,除了偶尔谢招喂他喝些水再没醒过。
朦胧醒来已经在大夷宫了,能明显看出的雍容华贵,就连盖的被子都是用金线织的,挂的明黄色的布帘,地上都是玉铺的地板,上好的楠木做的卧榻,值得一说的是他穿的是谢招的衣裳,绣龙纹的寝衣。
一醒来,屋子里没有人,这一路睡着倒比平日还睡的沉些,醒来后觉得精神比在行宫还要好些,外间有磨东西的声音,他慢慢走了出去,撑着门口,看着这莫大的院落,比行宫还要大出一半。
看着佛霖在磨药材,还往里面倒着什么东西,通红的样子像是血,想来也是珍贵的鹿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血为药引,院落里的人看他站在那里,纷纷行礼。
身后有了脚步声他才知道谢招一直睡在东边的榻上,因为拦着明黄的布帘他没看见,只是看着谢招手腕上的衣裳上似有血迹,那一刻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抓住谢招的手问着“手怎么伤了?”
谢招不经意的说着“扶你下车的时候不小心磕着了!”
他还想再看看,谢招就把手背在了身后。
晚间,佛霖端着那碗药进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恶心,别过头,这药是真的喝不下去了,才看了一眼,就在一边吐起来,只觉得整个胃里翻腾倒海,一手打翻了那碗药。
想起了那时他第一次喝那碗药的时候,他就能隐隐闻到血腥味,尽管尽力掩藏着,但自从他味觉没了,嗅觉就特别灵,而这段时间药里的血腥味就没断过,他恨不得把从前喝下的药都给吐出来。
佛霖慌了喊着“北安王!”
谢招回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睡着,其实只是恍惚并没有睡着,听着佛霖向谢招禀告着他打翻那碗药的事情,谢招只是淡淡说了句“药打翻了再煎就是了!”
却听见佛霖叹气说着“皇上,在下不敢再医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佛霖第一次请辞。
“你最好想想清楚再说这话!”
谢招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皇上是九五之尊,这样日日以血为引有伤龙体,若有不测在下万死不辞!”
佛霖的声音有些恐慌,若不是谢招那天逼着他这样做,他是不敢的,可是现在不是在行宫,这是大夷宫,若谢招真有差错,满朝文武谁能放过他。
苏易听到这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中洲人以人皇之血为贵,通传有起死回生之效,可他一想起这些日子喝下谢招的血,就觉得哪里都不舒服,起身就呕吐起来。
谢招跑过来扶着他,他眼神冷冷的说着“谢招,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这是实话!他现在确实恶心的不得了。
只是看谢招垂头不说话的样子又有几分可怜,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谢招大概是疯了,除了眼泪和胃里翻腾的感觉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因为今日就没怎么吃东西!
就连生气推开谢招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只能说着“滚出去,滚啊!”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吓着了,悻悻然退了出去,他转头看着谢招说着“你也是!”
谢招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平静的说着“你想救我,如果我自己不想活你也救不了我,我不想看见你!”
谢招走出去的时候,他看着那个背影内心是复杂的,他受不起谢招这样的情深意重,那一夜都是半梦半醒,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人也是迷迷糊糊的,他这样活着自己幸苦,别人也累。
最后光着脚从床上走下来的时候,觉得地上真的凉,天气也越发冷了,而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把正殿的门栓了起来,他拿着案台上的摇曳的烛火,挨个点起了隔间的布帘,火苗跳跃着。
然后他把烛火往床上一扔,眼里都是解脱的意味!
倒在地上的时候,只觉得莫名的哀伤,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在哭他这一生的悲怆与绝望,在哭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三年前压下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心口疼的他在地上打滚,可始终都没有喊出声来。
可惜了,谢招修的这么好的屋子。
一阵喧闹声中喊着“走水了,快来人呐!”
在这火海里他终于感觉缓和了些,泛起的烟雾让他咳嗽着,像是喉咙里都能冒出烟来,接着是一阵踹门声,他好像听见谢招愤怒的喊着“阿斯耶苏易!”
睁开眼果然看见的是谢招,谢招的手摸着他的脸,痛苦的哭着,一直喊着“来人呐!来人呐”那声音就像地狱里传来的怒吼,绝望又愤怒。
那以后就连他睡着也有人站在床前守着,身边的人的总是形影不离,就连喝药也是跪了一地的人求着他喝的,常常坐在殿中的软塌上写着字,经常不经意的睡在了桌上,亦或者在院子里看着花,也常常趴在石桌上睡了。
这日耳边隐约响起了通报声。
朦胧间醒过来的时候,看着已经不顾阻拦走进来的银妃有几分怒目相向的样子,最后直接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着,先是叹息一阵才开口说着“本宫竟不知堂堂北安王,如今连一个女子都不如了!”
看这样子像是来算账的!
他听殿中侍奉的婢女说起过,那日纵火谢招头去了银妃的春喜殿,也是这半年来第一次召见后妃,只是才睡下就听闻宸时殿走水了,谢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了。
看着银妃怒火中烧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能在谢招的后宫里都会有闲言碎语,这半年谢招都是对他日日不离,头一回去后宫,他还以死相逼,这样看起来真有几分女子矫情的样子!
“北安王,你是陛下带大的,哥哥对弟弟自然是倾尽所有的,不管是以血为引也好,大修耶摩寺也罢,那夫与山一百零八阶,是陛下亲自为你跪了上去的,后宫中谁人不羡慕这样情义,你再任性也不该拿自己命开玩笑!”
银妃有种越说越生气的感觉,真的恨不得把所有心中藏的怒火都发泄出来,自从苏易来了中洲,陛下天天围着他转就算了,能做到这一步也真的是情高意浓了,为何苏易还是这样不知好歹!
听到这些话苏易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自己又恍惚着做梦了!
还是问着“什么耶摩寺?什么夫与山?”
银妃都开始眼中含着泪,低头烦闷的说着“陛下在许州夫与山建了一座耶摩寺,以草原先祖为名,修了一百零八个长阶,为了给你祈福,陛下一步步跪上去的!”
说到最后银妃的眼泪掉下来。
苏易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银妃苦笑着“北安王啊!为了你的命陛下煞费苦心,你如此糟蹋陛下的用心,于心何忍啊?”
这一句句话就像砸在苏易心头的一样,仿佛从前那个不信神明的谢招还在眼前,可是为了他跪上夫与山,这是多么荒诞可笑可悲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