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谢招就没有和他说过话,像是在赌气,又或者不知道从何说话,每日来了就在一旁批折子,累了就自己歇歇,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只是他再也没法拒绝佛霖送来的药,再不好一些他都对不起谢招的用心,看着不远处坐着的谢招,长夜的风吹的谢招也咳嗽起来,他拿着一件外氅走过去给谢招披上。
谢招手上还有那日大火中的灼伤,他反反复复想着银妃的话,看着现在的谢招竟有了几分心虚,在谢招的案台前走来走去,最终还是谢招叹了口气问着“又怎么了?”
谢招一说话他就笑了起来,摸着殿中的布帘说着“我觉得这东西不好看!”
谢招抬头看了看他摸着的布帘,那是署州上贡金蝉丝织的岳锦,这天下再没有比这还值钱的料子了,因为做衣裳不好穿所以多为长帘。
这布料确实珍贵,谢招原本想开口解释解释这里面的门道,但确实被苏易之前的举动气的够呛,后来也欣慰苏易能把心思放在这种事上,然后说着“不喜欢就换吧!”
苏易点点头,然后又在屋子里转悠,迟迟才问出口“我能见见特蓝木泽鹰给你上贡的西鹿吗?”
谢招不知道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在这里找话说,提笔的手在奏折上停了停,竟然映出一个红色圆点,最后干脆放下笔。
直直看着苏易,这下去苏易倒是有些尴尬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谢招一副你还要怎么样的样子!
“嗯,他上供给我的那只来王帐三天就死了,最后我把那头西鹿宰了吃了!”
苏易慢慢解释着,他想说他是真想看看那只西鹿,但是这话倒是引得谢招笑了起来,其实这样的苏易才有几分从前的样子,向来不服管束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招说:“过两天让人给你牵过来!”
苏易疑惑的看着谢招,谢招看出他的意思解释着“在城外较场养着,过来也得两日吧!”
“大夷宫没有御花园吗?”
苏易想问西鹿养在花园里不是更好看吗?
谢招叹了口气:“所以你想在御花园养西鹿?”
苏易说着“不可以吗?”
谢招难得犹豫了会,最后还是说着“随你吧!”
过了两天真的有一队人用木囚笼装着那头西鹿送进了御花园,于公公派人领着他去看,一路走过了两个宫殿,转过一个拐角,仿佛到了野外的森林一样,有好几颗参天大树,种着各色花。
也有一个小池塘,处处修着青石板,时时有人打理,确实是个极好的地方,只是十分不巧的是这头西鹿性子不太好,他站在花园入口处愣了很久,眼看着那头西鹿蹦哒着踩死了好多花。
在这样好看的地方,有一头蹦哒的西鹿确实很好看,有个从特蓝跟着来的训鹿师一直在用手势比划着,有时候还吹起口哨,只是西鹿可能到了新地方,有些陌生害怕所以一直跳着。
他刚想走进去,身边跟着的人说“北安王,再等两日,等西鹿习惯大夷宫后温顺些再进去!”
他点点头,却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开的极好的紫色花灯笼,对!那花长得就像个灯笼,他想起了宸时殿中几乎没有插花,都是金银玉器,一时兴起走过了去,采了几朵花,转眼看跟着的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想又完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问着“这花不能采吗?”
身边的人没一个说话的,然后一路上他在想要不要把这花扔在路上算了,免得又碰了大夷宫不该碰的规矩,最后想想采都采了,丢了可惜了,还是拿回去了!
谢招过来的时候他正摆弄着桌上的花,用一个翡玉瓶子装着,正打算修剪了放进去,他能听见谢招才走进来就叹息着,最后干脆不理他自顾自忙活去了!
“我觉得宸时殿院子里的花并不好看!”
苏易看着自己采的这几朵花说着。
“以后不要采这种花了!”
谢招答非所问,他抬头看着谢招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谢招了,一头雾水!
“以后不出门就是了!”
他放下还没弄完的花,走到床边躺下。
第二天还是看见那瓶子花放在卧榻的桌上,格外养眼,出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换了花种,好些人正在重新栽种紫色的花,和昨日采的极像,他不了解这些花,就把它当作同一种了。
自那日得知谢招为了让他活着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后,他就没想过死了,每次在谢招面前尽力维持从前的样子,即使谢招前脚走了,他顿时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得装着。
如今他哪里还管的了布帘的料子,和院子里的花朵,不过是装模作样的让谢招更放心些罢了,就连讨来的西鹿也就见过那一次,听人说那头西鹿闹的厉害,御花园种的好些特级的花种都被踩死了。
一时他又有些后悔,终于知道谢招为什么不把西鹿养在御花园了,也知道他提出这样的想法,谢招为什么会犹豫了。
北安送来消息,他接过谢招递过来的信,上面写着阿斯图正处理着他的后事,尽管戈达尔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下了帛书就是王命。
上面写着布歇荷和成提非要见遗体,还好戈达尔早就做好准备早早准备了一具腐烂的尸身,也是山高路远的,不信也得信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草原人死后都得火化,然后把骨灰撒在天山之下,很想问谢招自己死后尸身怎么处理,但是才转眼看见谢招,就怂了,如今问这个不是又得看谢招生气了?
现在谢招脸色已经没有从前好看了,有些灰蒙蒙的,想起谢招手腕上的伤,他于心不忍,走过去就想撩起谢招的袖子,谢招躲开了,但是被他这样一碰就渗出了血迹。
“那些传言你也信!什么起死回生都是屁话,要真这样说那么多不治之人不是都得追着皇帝赐血了?说不定还能引起动乱,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还这样天真吗?”
这是他头一次在谢招面前提及这个问题,谢招这一点让他特别厌烦,只要谢招认定的就是不死不休的,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谁先死了!
“人活一世,不过是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他想说该做的都做了,还有什么愧疚可言?
还没说完就听见谢招闷声说着“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晚风吹过他的衣角,他看着窗户外的院落,灯笼昏黄的光亮照着新栽种的花,夜间起了朦胧的雾,显得一切那样的不真实,包括谢招说的话!
那一瞬间他正背对着谢招,就连转身都不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手紧紧握着拳头,只是如今的他握着拳头手也是虚弱的,那样的无力和苍白。
“我从没怪过你!”
他还是这句话,慢慢踱步软塌边坐着的时候,连眼神都刻意避开了谢招,尽管他不去看谢招他也知道谢招在看着他,那样的眼神太炙热了,好像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一样东西!
“每日里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朦胧的,剩下那两个时辰都是生不如死的,谢招你当真想我这样继续活着吗?”
他玩弄着桌上的白玉杯,这宸时殿就没有一样东西是不精致的,大到每一个摆件,小到这样一个小杯子,还有谢招用的笔,都在诉说着奢华与尊贵,这是大夷的宫殿,是谢招的天下!
都说生死由命,但是谢招就是有这样能耐能让他半死不活的,痛苦的活着,每日只要醒着就没有好过的时候,有时候真不知道谢招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谢招,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自顾自的说着,甚至连听谢招说话的认真都没有,随后转头看着谢招他的眼泪就掉了出来,加上不好的脸色,眼睛红红的都是绝望。
谢招走过来抱着他的时候,他就那样把头埋在谢招的怀里,他从没在任何人眼前泄漏过软弱,因为这是谢招,他不知道怎么劝说谢招放手,除了像从前一样暴露痛苦,他对谢招无可奈何!
“哥哥,我好疼啊,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一次他感觉谢招并没有崩溃,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就好像小时候那样做他的靠山,只是耳朵上垂落的湿意,他知道那是谢招掉落的泪,这辈子他都很要强,头一回像个孩子一样在谢招面前哭着,闹着,指望谢招能听天由命的放过他!
人在初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有惊慌,害怕,可是久而久之的痛苦过后,就只有想解脱的心了,就像刚来时谢招也接受不了他油尽灯枯的事情,如今想来也逐渐能承受了吧!
最后迷迷糊糊靠在谢招身上睡着了,谢招身上有一股香,淡淡的是衣服上的味道,听闻中洲皇帝的龙袍都是熏香礼佛后才送进勤政殿的,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这是他近来常有的事情,不管在做什么,总能入睡的特别快,常常都是被人扶上床歇息的,反正不管靠在哪里睡着了醒来都是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