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穆禾话止,两人陷入了沉默。
穆禾根本不在意别人对她的无礼举止,所以京墨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坐在对面、一脸木滞的她。
置身于最柔和的暖阳中,身边就是轰杂闹市,但穆禾的眼神一直是沉静的、甚至是死寂。
京墨对她最大的感觉就是不似凡人,并非她的身形有多飘逸,而是京墨总感觉这凡世几乎无法挽留她。
肮脏的、功利的、黑暗的人间界是留不住这样一个出尘淡漠、超凡清逸之人的。
心口突然发闷,面对这样一个人他还能做什么?
当天下午,叶相突发恶疾。
相府变得门庭若市,以柳林为首的一派官员轮流守在叶相床前,如此捷越的行为,皇帝竟然也允了。
他甚至还下令,广集名医,不惜以千金为代价,换得叶相安宁。
“叶相发病,那群人一定会找机会进去下毒手。”
穆禾惊讶此事的凑巧,若这是京墨的计策,那他的背后便深不可测了。
“所以我们要进相府。”
京墨把玩着穆禾的笛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证实了穆禾的猜测。
“不若兵分两路,我进相府,你在外围接应。”
穆禾看了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杀意。
状似不经意,便触到了对面少年的底。
“不行!我与你一起。”
“你怕我对叶相不利?”
穆禾冷笑,她这几日看京墨一直一幅温润公子的模样,都快忘了这人所善本就是演戏。
“若真在相府遇上,你对付不了他们。”
知道穆禾误会了自己,京墨想解释,却显得无力。
他确实不敢让穆禾一人进府,只是原因却不如她所说。
“那你进去,我在外等。”
很容易就妥协,穆禾收起锋利,一下就又变得无所谓。
“好吧,不过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万事等我。”
京墨不放心的叮嘱,穆禾不耐烦的点头。
事情暂时这样敲定。
京墨拿出一套粗布长衫,将自己改装一番,整装待发。
穆禾虽然不待见这人,但事关她的性命,还是要仔细,于是准备亲自送京墨离开。
她敲门,里面的人片刻才开门。
双目相对,穆禾对这人的印象又有些不同。
她面前的人去了华服,却丝毫不显落魄。乌黑的发丝只由一根木簪竖起,有些许还散在脸颊两侧,多了几分零落的洒脱。长身玉立的身形配着姿态天成的面容,仪态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
肆意张扬的是昨日的贵公子、谦逊如玉的是眼前的行路人。
这是第一次,穆禾感觉或许这个人真的与自己知道的不同。
心底黑暗的人无法有这样明亮通透的眼睛,她早就该知道。
“穆姑娘?”
见穆禾久不说话,京墨试探询问。他很忐忑,这幅模样的自己他也是第一次见。
“你的簪子很别致。”
回了神,穆禾生硬的转了话题,只是当她的眼睛真的落在那支木簪上时,一阵久违的眩晕袭来,几乎让她站立不住。
那个簪子,有些眼熟。
“旧友所赠。姑娘要看看吗?”
穆禾的异常自然没有躲过京墨的眼睛,他掩去眼底的苦涩,就要拔下固发的木簪。
“不了,穆禾也不懂这些。不耽误公子时间了。”
穆禾朝京墨行了礼,做出手势,阻止了京墨下一步的动作。
“姑娘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实在是不太放心穆禾,京墨忍不住再三强调。得到她的肯定回答,才离开。
穆禾当然不会多做,她要的只是真相,渔翁得利是她最乐见的事。
京墨去了相府,递了身份帖,以一个普通游医的身份入了禁军的包围。
他和一众人在守卫的看管下,替人号脉、写方子。
他们的方子被收了上去,等御医商讨,若可用再进一步被搜身、盘问。
这样一番门槛,最后只留下了不到五人。他们被依次带进了最后一个屋子,又是一阵望闻问切,出来接着写方子。
幸亏提前做了准备,否则他自己都不见得能留下来。
他们的方子有没有被用,京墨也不知道,只是剩下的人被带到了一个院子,随时等着传唤。
这几个人自然都是有本事,互相交换了姓名,一天便几乎过去。
除了自己,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北陵人、一个神神叨叨的百越人、还有一个穷酸儒正的大端人。
这倒是有意思,这件事的走向眼见会失控,他只是想知道,究竟是北陵还是百越。
第二日,先被叫出去的是百越人。
他带回的消息是,叶相中毒,打算试一试蛊。
京墨是第二个,他对医术一窍不通,自然只能跟着前一个人说。
第三个是北陵人,他倒是靠谱,直接指出叶相中的是乌灵蛇毒,药石无医。
最后的大端人,也是摇头。
就算京墨不通医术,也知道乌灵蛇毒有多可怕,乌灵蛇出没之地,灭绝生机,几近荒凉,可想而知它的毒性。
大家的气氛都有些低迷,身为医者,束手无策的感觉最是难熬。
大端人提出或可以毒攻毒,不等他们反应就开始着手写方子。
百越人一心要用蛊,捏着往下滴水的虫子,试了又试,看的京墨一阵恶心。
北陵人也是翻着随身的医书,想找破解之法。
看起来都正常,说不定那群人派的人本事不够,直接被刷下去了。
京墨装模作样的涂抹几下,像是松了口气。
蹊跷发生在第二天,大端人重伤,百越人的蛊虫都被杀死,北陵人和京墨倒是无恙,只是他们都被监视在了小院。
他的自由被限制了,看来还是大意。
“一切都被毁了,叶相或许逃不过。”
京墨对着依旧看书的北陵人,打哑谜。
“这不正合公子意?”
那个人像是了然京墨做的一切,嗤笑反问。
“公子何意?”
“你我住在隔壁,我自然听得到那些动静。你费尽心思不就是要逼我承认叶相是我刺杀的?公子如愿了。”
很坦然就承认的一切,京墨反倒有些不安。
“你不怕我杀你?”
“你敢吗?乌灵蛇的毒无人可解,叶相生死在我一念之间。”
对了,这才是京墨做这个局的目的,叶相中毒药石罔效,只能找最初的下毒之人。
“你明知我的目的,又为何入局?”
京墨防备的看着眼前人,缓慢拉开了距离。
“杀叶相不是我甘愿,只是受人之托。我既不愿背信弃义又不甘被人利用,只得如此。”
那人倒是很坦荡,承认了罪行又叫人无法生恨。
“那便有劳了。”
京墨朝那人行了极为郑重的大礼,便领着人朝外走去。
“你们要去哪?”
百越人一直在院里晒太阳,见他们从屋内出来,自然好奇。
“宋兄承认昨晚是他所为,将他交给外面的侍卫,我们的禁锢便可解。”
京墨点头朝对方示意,顺便解释一番。
“什么?是你杀了我的宝贝!”
百越人听到京墨的话,怒气冲冲的就朝北陵人杀过来,只是他实在太急,自己将自己绊倒。
“另一位兄台呢?”
不再去看他,北陵人反倒开口询问那个大端人的下落。
“我在这,无碍安心。”
正说着,他就扶着门走了出来,神色虚弱,看的出来是在强撑。
“哼!人都是你伤的,装什么!”
百越人索性坐在地上,忿忿不平的看着脸色晦暗的大端人。
“我下的毒做的孽自己自然会赎,只是你此番却是过分。我救叶相,那你是否也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北陵人低着头,也没看谁。只是这话分明是冲着京墨说的,等的自然也是京墨的回答。
“宋兄……”
大端人听这语气就感觉不对,刚想开口劝他,就被京墨打断。
“自然。我会向这位仁兄致歉,且赠予他一个心愿。”
京墨对北陵人突然出头的举动不明所以,只是出于礼仪,觉得应该这样做。
“幸亏你没有说给他钱财,否则我也不愿与你多谈。只是好好的一条人命你说伤就伤,那这样与那群雇我的人又有何区别?”
北陵人仿佛换了一副皮囊,语气猖狂,无端就朝京墨要一个交代。
一番变故,四个人,思路百转千回。
“是我考虑不周,那你欲何?”
念着他手里的解药,京墨再次好言认错,姿态已经极低。
“你也试试他的伤呗!”
“宋兄!”
大端人似乎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发声打断。同时他转向京墨,深鞠一躬。
“公子不要介意。我与他原本是旧友,是我之前无意听到有人雇他杀叶相,才赶到皇城。只是来的太晚,叶相已经被伤。为了替他赎罪,这才进了相府。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无意扰乱朝廷。方才他是见我受伤一时心急,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话已明,京墨也不愿多纠结,受了他的礼,准备揭过这件事。
“将解药给我,说出幕后之人,我可放过他。”
“你说揭过就揭过?我们虽是平民,可由不得你随意打杀!”
气氛一下就又到了爆点,空气都陷入凝滞。
“额……那个,你们说了这么多,我也听懂了,只是我的蛊虫实在是无辜,你们谁能赔我”
百越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衫,悠闲的动作在此刻显得十分突兀。
“你又是哪里的人?”
京墨之前一直忽略了这个人。他看出了另外两个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想着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只要伤一个,便可把握局面。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出了差错。
“我呀,我是来救人的!”
百越人看着歪头京墨一笑,直直就朝大端人攻去,京墨阻挡不及,那人已经被取了性命。
“淮西!”
北陵人也被百越人的举动弄懵,等回神便见大端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罪魁祸首则站在一旁,挑衅的看着他。
“你做什么!”
那个人一死,北陵人很难再给出解药,看来百越人更像是那个组织派来的。
“杀人。可是还没完……”
话还未落,百越人又直扑北陵人的命门。京墨连忙格挡,与之混战,几番打斗下来,门外的侍卫也听到了动静。
“你不走?”
京墨未来得及思索。背后遭人一击,便晕了过去。
北陵人看了幸灾乐祸的百越人一眼,仗着高大的身形,在侍卫进来之前,提着京墨跳出了围墙。
等人进来,百越人又是一副不同于之前的冷淡模样,朝着侍卫开口道:
“我可解乌灵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