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离了府,去了她已经一月有余不曾去过的皇宫。
还是那样的威严辉煌,明明是该是晴朗的日子,穆禾却无端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自后背升起。
“赋闲的感觉如何?”
王后一袭宫衣,眼角眉梢皆是皇室的高贵。眼里没有久居深宫的倦懒,反而满是洞悉人性的清醒与将整个朝野把玩在手里的精明。
“王后的安排自然有理,属下敬服。”
说着穆禾还把身子伏的更低,以示忠诚。
“你竟然也能学会这些虚与委蛇,果然这性子是随了那个贱人。”
王后轻蔑地看着穆禾,眼里有解气也有愤怒。
“您短短三月便将我将近一年的部署毁了彻底,我不服又能怎样,换来的还不是更猛烈反击。”
“反正您每次见我都会想起他,不如就当我是是诚心认输,看着仇人之女跪在自己脚下向自己俯首称臣,这感觉不是更好吗?”
说出这话的穆禾面无表情,好像话里提及的完全不是自己。只是一直微垂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
“你倒是聪明,这小人行径真是污了你这张脸。”
穆禾的示弱并没有换来王后的嘴下留情,她看向穆禾的眼神越发嫌弃,鄙夷更是藏不住。
“属下自知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只是现在跪在您面前的是我,将她高洁的形象往这个场景里带,您不觉得恶心吗?”
穆禾的脸色苍白,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将自己放的更加不堪。只是这一句却让言秋白明显的感觉到此刻跪在下面的人,确实不是她。
阿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穆禾却可以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尊严。
她们就像水与火,或热烈或坚韧,但那双眼里透出来的桀骜却从来没有变过。
“罢了,你经过这一遭也该明白有些事不是你能改变的。我养你长大,许你权力为的是让你好好辅佐我,不要再想什么改革。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言秋白看着穆禾看似低伏却好像从未弯过的腰,叹了口气。
“属下知晓。王后,到秋议的时间了,今年还和去年一样吗?”
穆禾稍微直起身子,以手触地,勉力支撑着自己。
“自然,弱水在你手里,你安排便是。起来吧。”
言秋白眼尾扫过穆禾勉强的样子,恩赐般开口。
“多谢王后,属下这便下去准备了。”
“柘南星这段日子与好几个王室来往频繁,阿辞,你可知道?”
穆禾的脚步被突如其来的话截断,她强忍住自己的恐惧,不露异样的开口。
“我在这一个月里除了每日去一趟辞夕谷,其余时间都在穆府,您不是知道吗?”
穆禾的一举一动都在王后的眼线里,这是她们都心知肚明的事。
“你们的本事,本宫不得不多想。只是这每日一趟的辞夕谷,也着实稀奇,以前也未见你如此勤奋。”
言秋白盯着穆禾的眼,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本事再大,也都是您教的,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至于辞夕谷,有一个病人情况非常适合水蜥蛊,我在用他的身体试蛊。”
穆禾深知她的本事,这样说也不算骗她,是她自己不问那人的身份。
“练的如何?”
“再有一段时间即可成功,到时您的陈疾便有机会痊愈。”
听着这话言秋白甚至又觉得心口出现了撕裂般的痛意。
说起来,这伤还是她留给自己的,就像她一样霸道的缠着自己,将自己折磨的生不如死。看来这是天意,你的债该是你的女儿来还。
“阿辞,你要听话,不要忤逆我。我是这个世界最希望你好的人,你只能相信我。”
言秋白怜惜的看着穆禾,说出了这段情真意切的话。
“穆禾从来都是信服大人,也绝不敢背叛大人。”
敏感如穆禾,自然听出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看来那个人在世时没少折腾这个厉害的女人,她现在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出去!”
穆禾的话果不其然再次激怒了坐上之人,听了她的话,穆禾如愿离开了。
三日后百越朝堂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本来每年的三朝秋议都是王后携巫女出面,可是今年以闽南府为首的一派官员,以后宫不得摄政为由上书请求并南王世子柘南星代百越出使。
一时之间争论不定,秋议之事只得暂时压下不议。
散了朝,穆禾和柘南星都被留了下来,百越王将王后也召到议事厅,四个人各怀心思。
“今日之事,巫女怎么看?”
穆禾是怎么也没想到王上会拿她开刀,支吾了半才开口。
“王后对百越,就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护佑之心太过,反倒不适其成长。不如观望,免惹议论。”
穆禾这话很中肯,可是她摸不准这位陛下对王后的态度,所以很是忐忑。
“巫女的意思是王后确如她们所说,是祸国摄政了?难不成你忘了是谁将你提到这个位置,王后的苦心别人不懂也就算了,如今竟连你都如此叫人心寒!”
骤然提高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殿宇内显得更加突兀,皇帝的怒气也显露无疑。
听到这的穆禾只能眼睛一闭自认倒霉,她该想到的,王后摄政这么多年,若是陛下有心铲除,怎么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从来不曾阻止,甚至还会暗中助力。
可是这样做对他的王位有什么好处呢?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得应付暴怒的君王。
穆禾由站改跪,抿了抿嘴唇,才开口:
“微臣正是明白王后的苦心才提出如此策略,陛下试想,如果就这样不顾大臣的意见执意偏扶王后,万一出事,王后便真是他们口中避无可避的祸水了。”
“穆禾,你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污蔑王后!来人!将巫女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穆禾叹了口气,以额触地拜了一拜,便站起来准备出去领罚。
“慢着!”
身着一袭月白拖地长裙的言秋白终于出声,穆禾诧异的向她看去。
不得不承认,她生的真的很有韵味,不是绝世美人,但浑身有着一股清冷高傲的气息,怪不得皇帝愿意为了她虚设六宫。
不知道她私下是不是也是这副冷美人的样子,这样想着,就又听到她出声了。
“陛下如此生气,是因为巫女扯到了臣妾还是,戳中了陛下的痛楚?”
“王后这是何意,如果不满意寡人的处理,说就是,何必动怒。”
这个时候的皇帝完全收起了之前那副怒容,转而温柔的询问王后的看法。
穆禾看着这两人之间奇怪的互动,不禁好奇,难不成他们中真是王后主导一切?
“巫女所说有理,这次秋议便让世子去吧。只是以防意外,巫女要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
言秋白话刚落,皇帝便温柔附和,听得穆禾一阵恶寒。
“臣遵旨。”
站在旁边的两人极有眼色的做出反应,之后便退了出去。
只是在此之前穆禾似乎接到了王后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切都看破的冷淡目光。
“此事阿辞如何看?”
柘南星同穆禾一起离宫,可这一路身边之人一味沉默,他有些忐忑。
“大王对王后多加庇佑,此时发难自损八千。且,二哥不觉吃相太过急迫,反叫人看低。”
话里有不满,有不解,可这都是柘南星在做此事之前想到的后果。
他深知王后对穆禾的影响,之前虽被打击,但依穆禾的性子对王后恐仍有幻想,只有让她认识到王后身后的势力有多强大,为了改革她才有可能破釜沉舟!
“正是因为大王的态度,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一味避让,我们的局势会更加艰难。只有让诸国看到我,看到百越有不一样的可能,我们才有可能胜!”
“他们要看的不是你,是百越无休止的内耗。此举伤的是百越的元气,负的是百越的民众!”
依着穆禾的想法,先安内方能攘外,否则依百越现下的国力,任何一方都有可能让其元气大伤,此时与王后开战,实在不明智。
“我只是长了一双和那人相似的眼,王后保不了多久的。二哥若还有事要我做,直说就是,不必如此。”
她看得清局势,自然也看得清柘南星对自己的利用和试探。如果王后今日不开口,那二十杖,只怕躲不过去。
“阿辞我不是……”
柘南星慌乱的拉住穆禾的手,想看她的脸,却被面具挡了个彻底。
“二哥,身处绝境自然会想着反击,你我同处一境,我理解你的选择。”
柘南星可能不清楚他在穆禾心里到底有多重要。明知这就是一计的穆禾甘愿为他承受王后的猜疑和陛下的怒火,甚至今日就算那二十杖真的落在她身上,她也不会多难受。
“只是我不愿被你这样当作器具一般随意利用。”
话里落寞和委屈直让柘南星一怔,他从来见到的都是冷静的、智慧的、高洁的穆禾,甚至上次在穆府穆禾也只是失落和不甘。
从来未有一次她会像方才这般如此委屈的控诉自己不愿意。这也让原本就心怀愧疚的柘南星心口涌出阵阵酸涩无力。
穆禾自小就在尔虞我诈中长大,她精于此道却又对此唾弃万分。
柘南星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不戴面具见的人,只有在他面前穆禾才能没有任何掩饰遮挡的直面阳光。
即使早就习惯黑暗,可穆禾仍旧会贪恋那瞬间的温暖,自然不愿就此让她世界里的阳光坠落。
“我知道了,阿辞,我向你发誓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怎么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穆禾的脸一直微仰朝向太阳,柘南星以为这是她还在生气,便使了劲将她转了回来,面向自己。
“我能怎么对你呢,只是希望你日后不再如此了。”
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这样突然被转回来,一时不适,穆禾就那样顺势留下了几滴眼泪。
缓过这阵尖锐的刺痛,穆禾才看向他,继而开口。
“二哥,我并未怪你,真的。”
看柘南星还是一脸执拗的盯着她看,穆禾无奈再次重申。
“我得回去了,二哥回见。”
他们二人一路走一路说,不自觉就出了王宫大门,此时已近午时,穆禾只感觉自己浑身乏力。
她的面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只是有面具的遮掩,对面之人一直没有发现。
“也好,阿辞有事便去忙吧,我也回去了。”
说完柘南星便率先行礼离开,余下穆禾只能在原地不断发汗头晕,她此刻连一步也走不了,眼前的黑影越来越重,就在穆禾想要不要蹲下来缓一缓的时候,替她驾车的马夫察觉到了不对。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那人试探着扶上穆禾的胳臂,意料之外没有被推开。
“去辞夕谷。”
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过来,穆禾坚持着说完这句便晕了过去。
意识到事情不对,马夫也没有拖延,手脚麻利将穆禾扶上了车,赶往辞夕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