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与京墨两人第二日就离开了世梵城,与一直守在军队的凌游含章会合后,他们即刻出发赶往大端。
穆禾身子太弱,京墨作为主帅只能与将士一同骑马,所以一天下来两人没有见过几面。
到了晚上,扎起营寨,他自然不甘寂寞去找了穆禾。
“怎么过来了?”
彼时穆禾刚把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京墨突然过来,她本能被吓了一跳。
“给你带了吃的。怎么了?”
京墨脸上的雀跃收了些,眼睛撇过穆禾的袖子,有些正经。
“我吃过了,过来坐。”
穆禾摇了摇头,主动伸手把京墨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手握住他的手腕,隔着袖腕不断摩挲那道疤,慢慢才感觉京墨彻底放松。
“你好像比之前敏感了许多。”
穆禾转头看他的侧脸,线条硬朗,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棱角分明。
“嗯。”
京墨闷闷的应了一声,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从穆禾手里抽出他的手,转而环抱住她。
“等处理完大端的事,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察觉到京墨莫名的失落,穆禾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说着很美好的未来。
“什么都不管了吗?”
穆禾的额头正好搭在他的下颚,京墨蹭了蹭她的脸,问的很不确定。
“他们需要的是巫女,我只是穆禾。”
没有犹豫的回答,经过这些事,穆禾早该明白,这世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你是我的阿辞。”
听了他的话穆禾眼睛一湿,她从很多人口里都听到过这个名字。可只有眼前这一人每次叫的都是她,眼里也只有她。
穆禾自他的怀里起身,也不说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京墨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被穆禾一把捂上了眼睛。
“别睁眼。”
她柔缓的语气拂过京墨的脸庞,甚至还带着微弱的湿意。
天色暗沉,不然京墨早已爆红的耳朵肯定会被看到。
见京墨确实闭上了眼,穆禾拿下了手。她的指尖扫过京墨的手腕带起阵阵酥痒,对方不适的想躲避,又被她轻喝道:
“别动。”
不似警告,倒像是撒娇,是体现女子心事的娇嗔。
穆禾不再犹豫,磕磕绊绊的解下了京墨手腕早已洗的发白的腕甲。
京墨只感觉穆禾柔软的指头在他腕间起舞,不一会手腕一空,那条陪了他三年的腕甲被取了下来。
京墨慌张的想去抓,却被穆禾缓慢坚定的按了下来。不一会,腕间出现一阵丝滑却并不凉的触感。
“好了。”
话一说完,京墨就睁开了眼。
不过他先看的不是腕间新增的东西,而是穆禾微微躲避不自然的双眼。
在昏暗篝火的照耀下,穆禾本来清澈透亮的双眼带上了朦胧迷离的美感。此刻或许是害羞,她更是双眸染水,脸颊绯红。
“不看看吗?”
实在躲不掉京墨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穆禾只能对上他的视线,无奈开口。
“是袖甲!如同你在百越给我的那个一样。”
京墨不用猜都知道那是什么,之前过来找她时就看到她埋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原来如此。
“不一样的。”
穆禾浅笑嫣然,摇着头把他的手举起来,一边整理一边解释。
“在百越若有男女动情,女子会佩戴铃铛,以示不论自己走到哪里心爱之人都能找到她。而男子则会佩戴女子亲手绣的袖带,是说不论走多远,心都被女子拴住了。之前在辞夕谷我给你的叫袖甲,是为了遮住你的疤痕。”
穆禾说完最后一句话,也终于将袖带整理到了满意的角度。她有些羞涩的看向京墨,却见对方直直的看向自己,满眼星河。
“怎么了?”
被京墨的反应弄的不知所措,穆禾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什么。
“阿辞,我好开心!这是真的吗!”
京墨不管穆禾黯下去的眼神,一把将人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胳膊在她腰间圈着,脸埋进了她的脖颈。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叫人看见!”
穆禾又羞又涩,方才那一点不确定也不翼而飞。只是不断扭动身体,想挣脱他的怀抱。
“那就让他们看!我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阿辞,你喜欢我对吗?对吗!”
京墨湿热的呼吸不断喷打在穆禾的皮肤上,加上那些露骨的话,激的她全身战栗。
“京墨。”
防止京墨再做什么,穆禾一把捧起他的脸,看到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心里那口气一下就绷不住了,手指轻摸他的脸,叹了口气,语气软的一塌糊涂。
“对呀,我喜欢你。好像不知不觉就被你占了心里大半的位置,所以不要再自疑了,你的每一次不确定都在提醒我自己之前有多愚蠢。阿墨啊,抱歉。”
穆禾接到京墨欣喜若狂的眼神,顺应自己的心意,低头将吻印在了他的额头。
“我感觉我好像在做梦,之前还沉浸在百越的回忆里,可现在你却在我怀里。抱着你,感觉一切都不重要了。”
穆禾的唇还没有离开京墨的脸,就感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穆禾甚至都能他口水的湿润之意,一番话更说的她面红耳赤。
“那你之前的铃铛……”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京墨不敢问出口,怕事实是自己无法接受的。
“那是我母亲的,戴着算是一点念想,也有反抗的意思。”
让那些思念的人不由自主的回忆,再将他们从回忆里狠狠拉出来,这是穆禾之前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
“以后不会了!我们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那里的人都会喜欢你的善良和眼睛。”
京墨执着的追寻着穆禾微润的视线,信誓旦旦的承诺。
“以前是我太刚烈,现在想来,求而不得也是一种可怜。”
穆禾突然想起言秋白,话里一阵唏嘘,神色也黯淡了下去。
“阿辞,这是什么东西?”
见穆禾又想起了不愉快,京墨指着袖带上的花纹,岔开了话题。
“夕雾草,与彼岸花一同被奉为百越的情花。”
看京墨一脸认真,穆禾摸着花纹徐徐道来。
“百越人求得最多的就是情,彼岸花与夕雾草,前者祈愿爱人岁岁平安,即使生生不见;后者则诉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诚。”
“阿辞,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一定不要停,要踏遍四方,替我见证这锦绣山河。”
听了穆禾的话,京墨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出这番与他平日不符的言论。
“怎的这样悲伤,你不该捏着我的下巴说不准有别人吗?”
穆禾心头闪过一阵恐慌,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她似乎被这几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以致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线头。
“原来你喜欢这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又恢复了吊儿郎当,京墨顺着穆禾的话,一把抬起她脸,趁她眼里的错愕,飞快的啄了一下她的唇。
“你……”
穆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脚都不知如何自处,只能佯怒,话都说不清楚。
“怎样?”
京墨舔了舔嘴唇,眉毛一挑,满眼的挑衅。
恃宠而骄,绝对是恃宠而骄!
穆禾决定不再看他,遂把头埋进了他的脖颈,任京墨如何逗弄都不抬头。
只是因为她的这番动作,错过了京墨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与不舍。
他们整军加速走了五六日,走到了离涿州城大概一百米的距离。
京墨下令原地整顿,穆禾不知其意,下了马车。
她想去找京墨问清楚,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可刚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流民遍地。他们似乎已经饿了好几天,此刻甚至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已近寒冬,可他们身上只是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衣。穆禾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寒凉的气温得以隐瞒死尸的味道,这里早都腥臭难行了。
穆禾快步走到京墨身边,见他也是一脸不忍。两人对视一眼,京墨率先开口说到:
“大端今年并未出现饥荒旱涝,涿州靠近皇城,本该是富饶之地,我离开时也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可这……”
“你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穆禾抓住京墨身边的一个小兵,语气凌冽。
那个兵士看了一眼京墨,在得到首肯后,跑去了前方。
“禀将军,我找来了一个老乡。”
没过多久,那个士兵就搀扶着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估计是个读书人,即使落魄至此,可见到京墨二人还是理了理衣衫,不卑不亢的行了常礼。
“老人家,你是涿州人士吗?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穆禾见他一副傲骨,也弯腰错手回了大礼,语气恭敬,丝毫没有架子。
“天道不古啊!自从三朝开战,这里就起了瘟疫。守备贪生怕死,就将我们这些破落贱民都赶出了涿州。可怜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那些中饱私囊之徒却都不知百姓疾苦。”
“叶相已死,百姓之兴亡又有谁可见!”
那人一时悲愤不已,见京墨身上穿着军装,不住的指桑骂槐。
“你放才说什么?叶相不是辞官了吗?”
京墨一把抓住那人的衣服,眼神如墨,似要杀人。
“叶相辞官没几日就自尽于家中,这件事大端人尽皆知。”
老者丝没有被京墨影响,只是话里话外皆是叹息。
“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不可能……”
京墨仿若失了魂魄,整个人后退一步,一个踉跄,要不是穆禾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早就摔在了地上。可他恍若不觉,只是不断自言自语。
“我们这就回皇城。”
穆禾拉起京墨的手,企图唤醒他,却被对方忽视。
“京墨……阿墨!你看看我!你看着我,我在这里,我陪你一起去看!”
穆禾强制捧住京墨的脸,眼神焦急的注视着京墨失神的脸,一阵无力涌上心头。
那个为了大端戎马一生的老人,既然已经选择了远离,又为什么会突然自戕呢?
“没有用了!一切都没有用了!”
被穆禾那样坚决的固定住视线,京墨好像才回神。
他看穆禾的眼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整个人好像都被绝望笼罩。
“我会和你一起为叶相讨一个公道,相信我!”
被京墨的颓丧刺痛了双眼,穆禾注视着他失去焦点的眼睛,郑重立下誓言。
“阿辞,我本来以为我们能在一起的!我本来以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我们总该是有希望的。”
京墨拉开了穆禾的手,突然说出了这段让穆禾不安战栗的话。
“我们本来就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的!”
察觉到京墨不知从何而来的退缩之意,穆禾几乎压制不住自己心头不断涌现的剧痛,她只能惨白着脸,重复这苍白的话语。
听到穆禾的话,京墨摇了摇头,之后彻底偏了头。
一滴眼泪划过脸庞,然后风迅速舔食过它走过的痕迹,好像它从来不曾出现。
“我……”
一句话未说完,京墨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倒在了穆禾怀里,彻底昏迷。
见此,穆禾顾不得与他计较,只能先安排凌游去与涿州城的守备交谈。
入城,才为上策。
凌游的动作很迅速,不多时就带来了可以入城的消息。彼时穆禾已经唤人将京墨抬上了马车。
“将你们随身带着的干粮分给百姓,但不得让他们入城。”
下了命令,穆禾放下了车帘,任凭外面民怨沸腾,只是出神的注视着京墨。
入了城,穆禾命人将马车赶到了一家酒馆,遂与京墨的军队分了手。
未免起波折,她让含章假扮京墨去与涿州守备见面,自己则陪他在这里养伤。
晚间,含章被邀出席接风宴,穆禾应允,顺便让他探探这涿州城的虚实。
“叶小将军不要拘束,今日这宴会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一身肥膘的涿州守备姜卓,见含章一直正襟危坐,开始劝酒。
“姜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接连几日赶路,感到些许疲乏。”
含章举了酒杯,掩掩一饮。
“将军不嫌弃餐食粗陋就好。”
姜卓憨笑几声,举杯掩去了面上的尴尬。
“不过……”
含章用筷子拨了拨面前可称为丰盛的饭菜,话题一转,嘴角扬起讽刺的笑。
“这饭菜比起城外那些灾民吃的,却不知好了多少。”
“叶小将军许久不在朝堂,不知涿州的难处,自然偏向那些贱民!”
一口一个叶小将军,就是要点出京墨是借父亲的势才走到今天,不屑之意尽显。
“涿州究竟如何,墨洗耳恭听。”
记着穆禾的嘱咐,含章抓住机会问出疑惑。
“叶将军不知,涿州城外的难民除了是难民窟地道的涿州人士外,还有一大半都是从皇城过来的。”
姜卓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却震得含章心口也起了动荡。
“皇城?怎么可能……”
“不仅如此,这场灾难的元凶,不是饥荒,而是,瘟疫!”
“瘟疫?!已近冬日,怎么还会有瘟疫出现?”
含章带回来的消息让穆禾一阵不安,她隐约觉得这场灾祸来的太过蹊跷。
“自皇城传来,染病之人撑不过七日,发热倒寒、浑身刺痛。倒是与传闻中的百越公主的症状如出一辙。”
含章复述着姜卓告诉他的消息,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染病之人都在城外吗?”
“是的,而且这姜卓为了保住贵族,还将大半的贫民都赶了出去。为的就是减少人口,便于控制。”
提前这个,含章的声音多了几分不平,眼中也出现了几分不忍。
“立即给皇帝去信,告诉他涿州如今的情况。最好说服他下一道圣旨,用来克制姜卓。”
穆禾沉吟一会,下了死令。
“您是想……”
“涿州的百姓不能不管,必须拿下涿州的守备权。”
穆禾一脸胸有成竹的神情,太过耀眼,以致于含章都忽略了她此刻过分苍白的面容。
“是!”
听了她的话,即使此刻情况并不乐观,含章还是干劲慢慢选择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