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无聊赖的又开始发呆,不过很快就又被打断了。安和的哭声越来越近,她往四周看了看无处可躲。
“呜呜呜……都怪你,母妃被母后罚了,你这个坏人。”
安和冲向穆禾,说着还打了她几下。
“为何要怪我呢?是你自己说你的母妃是第一美貌之人,也是你自己说你的母妃要当皇后的。”
只一句安和就又被带了进去,她哭的满脸通红。很生气这个人说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又打了她好几下。
还因为哭的太过伤心,被自己的眼泪给呛到了。
穆禾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
“你的父皇那么喜欢你的母妃,她不久就会没事的。别哭了,不然你母妃出来看到安和是一个红鼻子,满脸鼻涕眼泪的邋遢小孩就不喜欢你了。”
“你胡说,母妃才不会不喜欢我,嗝……呜呜……母妃说她最喜欢我了。”
穆禾的安抚渐渐起了作用,安和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你饿吗,要不要找人去吃点东西?”
安和窝在穆禾的怀里,一声不吭。穆禾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的接触,可谁让她欠了这个小孩的。
“玉嬷嬷在那面。”
安和蔫蔫的指了一个方向,就又把头埋到了穆禾的怀里。
到此穆禾只能带着这个小公主穿过湖面的拱桥去找她的乳母。
穆禾牵着情绪仍旧不高的安和走在湖边,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面对这么一个安静的场面,也保持了沉默,二人就这样一路相对无言的走到了桥上。
“哎呀,我的小虎,我的小虎!”
穆禾发了一路的呆,等她被安和的声音吵的回过神来,便看到一个红色的绒布小虎布偶此刻正漂浮在水面上。
“你快帮我捡起来,它就要被吹走了,这是我母妃送我的。”
提起她的母妃安和又有哭的趋势,无奈穆禾只得弯下身子去捞那个布偶。
水面距桥面太远,穆禾只能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身体探出去,好不容易够到了,安和激动的喊了一声。
顺便还把自己的手搭在了穆禾的腰上,这一下使得穆禾浑身一颤,然后整个人都掉进了水里。
看着穆禾也掉了进去,她的布偶也没上来。安和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将许多人都吸引到了桥上。
河里的穆禾,在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后,为了捞那个布偶又游出了一段距离。
好不容易将这个麻烦东西捏在手里,自己便被一股大力拦腰抱了起来。
腰身本来就是她身体上最敏感的地方,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自是难熬。
穆禾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擎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无奈对方却只是抱的更紧。
“放手!”
“别动!”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穆禾听到后先是一愣,而后挣扎的更厉害了。
“你再乱动我就挠你痒痒了。”
京墨丝毫不顾穆禾的反对,在她听到这话反应之时,带着她游向了拱桥。
桥上早就有接应的人,看着二人上来立即给他们披上了衣服。
穆禾还未从方才的羞辱中缓过来,她捏紧了袖口,抬头恨恨的朝京墨看去。
“她的眼睛……”
穆禾的面具早在挣扎的过程中掉了,她方才顾着生气此刻才察觉到不妥。
听到周围人愈演愈烈的议论声,她只能先低下了头,想要快步走出人群,可衣角却被抓住了。
“姐姐,我的小虎。”
安和自穆禾手里接过了那个泡的皱巴巴的小虎,已经红透的眼睛,终于透出一丝喜悦。
她高兴的看向穆禾的脸,想要道谢,却在穆禾蓝眸的注视下结结巴巴的开口。
“姐姐,为什么你的眼睛和我的不一样?你是怪物吗?”
同样稚嫩的语言,第二次发挥了她的威力,穆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
或许是太过寒冷,她的身体也开始颤抖。
“你们看,那个怪物!”
“她的眼睛怎么回事,好可怕,离她远一点!”
“滚开,离我们远点!”
记忆里同样的场景如潮水般涌入穆禾的脑海,她记得再下一步,他们就该对她动手了。
她的拳头越捏越紧,好似这样就能得到力量。
穆禾的眼睛戒备的看向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刚要发声,一只同样冰凉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指节已经泛白的拳头,并且指腹还不断摩擦着她的骨节。
顺着胳膊,穆禾诧异的抬头,看到的是同样狼狈,此刻却对她笑的真诚的京墨。
她想起来了,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对她这样笑过,也在她备受非议的时候淡淡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个模糊的身影,长身玉立且分外温柔。
想到这,穆禾的心口猛然一悸,她的身体又仿佛坠入了冰潭,只有刺骨麻木的冰冷。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穆禾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那个不断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人究竟是谁?和眼前这个人又有没有关系?
突然出现的疑问让穆禾头脑发昏,她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更清楚,却被一股霸道强劲的疼痛震的晕了过去。
“阿辞……”
“阿辞……”
大幕弥漫的四周,只有眼前那一个身影模糊可见。
听到他一直在叫自己,穆禾顺着声音寻过去,却发现不管她如何用力,两人的距离都在变大。
许是陌生又未知的环境让她感到焦虑,看着那个身影快要完全看不见,穆禾忍不住喊出声。
“等等,不要走,你是谁?”
未得到任何回应,同时她感到脚下一空,然后便跌入了深渊。
穆禾自梦里惊醒,坐在床上缓了片刻,转头看向周围,发现自己应该是在皇城内某个宫殿。
这里装饰极为奢华,就连床帘幕布都是外界一匹千金的浣云纱,更不要说这里的摆件、书画古物等东西。
现在是九月末,可殿里却摆满了不合时宜的鲜花,想来它的主人是一个极有情调的人。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宫殿的主人以前应该很受宠。之所以这样说,实在是因为它太干净了,干净的完全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穆禾又坐在床上想了半天,然后下床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意料之中,院子里有人,只是这人现在坐在秋千上小憩,穆禾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他。
是朝事太过繁琐了吧,他的眼下有积久成深的阴影。
翘而长的睫毛盖住了原本多疑难辨的眼睛,让他身上的戾气也减了几分。他的眉头紧皱,看起来很不安稳,想来心里应是有很多事。
穆禾的身体还虚,站不了太长时间,看那人迟迟没有转醒的迹象,她又回身准备进殿。
“就这样?寡人还以为你会做些什么。”
身后本应熟睡的人突然开口,穆禾却没有多少惊讶。
“百越与大端将要议和,我能对您做什么。”
穆禾转身朝他行了一个礼,对上那人探究的目光,眼神澄澈。
“那是寡人心胸狭隘了,你确实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仿佛休息了很久的皇帝,自秋千上站了起来,他伸了伸胳膊,语气平常的开口,好像真的就只是在和穆禾谈政事。
“我只是做了一个百越民众该做的。”
“百越平民该做的,她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可按伦理,你不应该是大端之人吗?”
两个人本来都心照不宣的打着哑谜,这是这一刻,凌君熠先开口了。
他被一个人折磨了二十年,现在马上就能解脱了,原谅他只是一个凡人,在众多取舍之间,只能先选自己最重要的。
“大端之人,很新奇的称呼。我听闻她在时从不许人提前大端,所以我更喜欢百越。”
穆禾知道他在问什么,可是不止他凌君熠一个人忍了二十年,所以想知道就得受着。
“她在我面前也极力想要证明你是大端之人,如此,我们究竟是谁错了?”
看着穆禾神似那人的面容和神态,凌君熠只觉恍惚。
好像一瞬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站在门前,那个人坐在秋千上,那个时候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只有爱意和信任。
“不,她从不屑于解释,也许你根本不了解她。”
“她是我见过最倔强的姑娘,可是那一年她却在我面前放弃了骄傲。想不到吧,她跪下来求了我,向我服软,却是为了离开我。”
说出这话的凌君熠表情非常平静,好像那些让他经历过剔骨之痛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这样的他让穆禾更加不耻。
“所以,她跪下告诉你,我是大端之人,是你的骨血,你信了吗?”
深吸一口气,穆禾再次感到了难堪,她的到来让她的母亲备受非议,还与她的父亲产生了隔阂。
可笑的是,她母亲用了自己的命来捍卫的真相,她的父亲,那个大端最尊贵的男人,还是不信。
真相如此,或许她真的不适合留在世间。
“我比相信自己还要信任她,可是很多事光有信任是不够的,我们都不是小孩了。”
这话说的无波无澜,却在穆禾心底激起了一层大浪。
她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人,直到眼睛因为太酸而流下眼泪才将视线转开。
她又吐出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声音不发颤才开口道:
“泰元六年,你受一众老臣逼迫,为了朝局稳定,放弃了她。所以,你不任性的结果就是让她身心俱疲遍体鳞伤的离开大端?”
“你现在也涉入了朝堂,我的所做你应该能理解。”
看到穆禾实在憋不住才开始流泪的样子,他的心突然像被人捏住,疼的厉害,她们真的太像了。
她走之前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死盯着他的神情,和现在的穆禾一模一样。
他情不自禁的走近穆禾,极其自然的伸手想要为她擦眼泪。
“那你现在问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这么聪明,但还是不敢肯定我究竟是不是你的骨血,归根到底,是你不信她。”
“你不信她和萧枫卿之间没有什么,你不信你和她的感情,你也不信她会为你放弃自己的故乡!”
“你处心积虑的设了那样大一个局,不惜把自己都逼入绝境,就是为了让她觉得你没有那样怯懦,你想要逼她放弃,这样就能掩盖你早就违背了你们白首不疑的誓言的事实。”
“多可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心思,崇庆殿那一跪,为的不止是要离开,还在祭奠你们即将走到尽头的那段情。”
“她那样骄傲的性子,以为自己绝不会辜负那情,却被你的自私生生逼走了。”
“时至今日,我或许真该恭喜你一句,你终于做到了,山河无恙,霜露自赏。”
穆禾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如今报复性的终于说了出来,心里除了一闪而过的畅快却只剩空洞。
“山河无恙,霜露自赏。这是你说的吧?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心眼极小的姑娘,即使我那样,她还是做不到放下我,连重新生活都带着对我的怨气。”
“可她不会让我一个人,你不是来到我身边了吗。”
这话里分明就是洋洋自得的窃喜,她生性执拗,凌君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才是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着对你的怨气走下去,可我知道,她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抓着的是萧枫卿的手。而我之所以到这来,只是为了百越。”
这话说完,穆禾的眼里再次闪过报复的快感,她看不惯这人那副自以为运筹帷幄的样子,孰不知自己在某些方面其实同他很像。
“你是说她……死了?怎么回事,你来大端不是她的意思吗,不是她为了让我认输吗?”
穆禾的话让凌君熠慌了,他两眼无神磕磕绊绊的望向穆禾,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这不过也是一个玩笑,但穆禾接下来的话却彻底凉了他的心。
“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永远不要踏进大端,死心吧,她至死都不曾想过你。”
他不知道母亲已死?可当年不是大端的人杀了她吗?王后说的难道是假的?
即使有疑惑,可穆禾还是被报复的快感冲昏了头,薄唇微张,轻薄的话语砸在凌君熠的心上却是万斤之击。
他神情狼狈的看向穆禾,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死寂绝望。缓了好久,才闭眼询问出声。
“我听安和说,你叫阿辞。你想好了吗?同她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你也看到了她输得太惨。”
凌君熠缓了语气,带着小心翼翼不被察觉的期望,叫出了那两个字,这是穆禾母亲的乳名。
“她输了,所以才有了我。我之所以叫阿辞,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有一个这样的人,她抛下自己的信仰家国,用性命换来了一个死局。”
“我虽叫阿辞,却不会做第二个阿辞。”
穆禾不确定她的母亲走到最后时是否有过后悔,只是她的悲剧穆禾绝不会重蹈。
“你不该这样说她,她从未对不起家国百姓,她若是巫女,一定尽责。”
穆禾的母亲叫穆玖辞,是同言秋白一起长大的月氏(zhi)。
百越的巫女是自小从良家子选出来的有天赋的女孩,同她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人,她们被统称为月氏。
这些人从小接受各种学习训练,最后只有一人可以成为百越巫女的弟子,也就是百越下任巫女。
穆玖辞就是那届最有灵气的女孩,但造化弄人,她遇到了凌君熠放弃了巫女之位,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护卫百越!”
凌君熠护佑她母亲的话落在穆禾耳里只觉讽刺,她自动忽略了话里的关切和戾气,仍旧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罢了,你还小。阿……阿辞,在皇宫住一晚吧。”
期艾的语气、吞吐的句子无一不昭显着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人此刻的心情。
那两个字在他的舌尖心头晃过千万次,如今终于重新喊出来,倒还有些不习惯。
二十年的等待早已磨平了他的骄傲,可阿辞死了,他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她果真是在骗自己!她果真丢下了自己!但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能说明阿辞曾经还是念着自己?
垂垂老矣,他早已经禁不住真相的残酷,有这个和他的阿辞如此像的人还站在他面前就够了。
“此举于礼不合,烦请陛下吩咐内侍备一辆马车,穆禾这就告辞了。”
与这人的交锋是穆禾意料之中的,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她并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反而心头燥意更甚。
“阿辞……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
看着穆禾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凌君熠忍了几忍,开口喊到。
“陛下可认清自己喊的是谁?我所求不过百越安稳,至于她,她要的您早就给不起了。”
穆禾的脚步停了一瞬,但随即绝情的回复。
“她葬在哪?”
“百越荒地,无碑无冢,孑然一身。”
穆禾说的是实话,但凌君熠却以为她是在气自己。没有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惨烈,久未回答,就那样看着穆禾再次抬脚离开。
凌君熠站在堂前,看着穆禾的身影,只是一味的笑。
笑着笑着便弯下了腰,以手掩面。
那一年的阿辞,看着他这样决绝的背影,是否也是如此无助。
无碑无冢,她那样好的性子,怎么可能是那个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