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暑的天气有着不同寻常的生气,没精打采的动物,耷拉枝叶的植物,还有,东躲西藏的人群。
在正午的密林中,闷热的空气如同一张大网将人紧密的包裹,令人窒息,除此之外,还有看似救命实则溺人的阴凉,这里的每一处都透着诡异,如同阴尸罗布,让人不寒而栗。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将这寂静打破。
远远望去,一名身穿素白纱衣的蒙面人驾着骏马疾驰。
没过一会,他停了下来,看着四周的阴影,猛然从马背跃起,只留不明觉厉的马儿,继续向前跑。果不其然,没几步就被藏着的绳索绊倒了。
在他起身的同时,两个埋伏已久的人从天而降,截住了他的去路。回头看,另一个手持佩剑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三面围堵,他已无路可退。
面前的两人,一个满脸胡须拿着一把金刀,看起来十分凶狠。另一个手里的是一把全黑的剑,伴随着出鞘还有一阵龙吟声,不过看起来年纪尚小,稚气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至于身后的那人,应是三人的头目。湛蓝长袍使其周身透出一股矜贵之气,远远只望得到浓密的剑眉和如墨的眼睛,但即使如此,那人凌厉淡漠的样子已经让他不安。只拿着一把普通的剑,却带给了他不可小觑的威压。
蒙面人略做沉吟,率先对那个小孩出手。只见他足下用力,快速奔向那人,等其反应过来,他已出掌夺剑,一气呵成。小孩被他一掌震伤,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气息。
接着那人又提剑刺向了满脸胡子的大汉,大汉显然要比小孩有经验,快速横刀格挡,二人过了十几招,还未分胜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蒙面人体力流逝明显,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大汉伤到。
久攻不下的蒙面人看起来也有些急躁,他只攻不守,空门大开。大汉瞅准机会,一个下劈,将蒙面人攻势化解,眼看着那人就要被制住,没曾想他竟舍了剑,以诡异的步法片刻便来到了大汉的面前,抬手轻点,大汉的刀应声落地。
跟着一掌,大汉被其打的失了方向,混沌的瘫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蒙面人不紧不慢的拾起了之前弃掉的剑,冷静的看着最后的那个男子。
那人好似才从刚才那场精彩的打斗中回过神,看着蒙面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眼里也迸发出了亮光。
他率先出手,不过每一招的落点都在蒙面人身侧。明显被他这种特殊的打法唬住了,蒙面人好几次都来不及回防被伤到。
看着身上的口子,蒙面人像是气急败坏,猛然朝那人袭去,不过在他面前的几步,招式突变,由刺改为提,那人猝不及防就被蒙面人带走了武器,接着一掌打在了他身上。
突然,他抬头对眼前的人一笑,蒙面人这才反应有诈,不过未待他收回手,自己已被一掌打伤。
蒙面人捂着伤口,看着眼前这人,他明显非常熟悉自己的招式,最后还将其化为己用,打伤了自己。
他血气翻涌,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未等做出反应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那人走到蒙面人跟前,大汉和小孩也都步伐不稳的围了上来。
“不愧是离门门主,今日若不是公子不放心跟来,怕是就要让他给跑了。”
小孩率先开口,边说还边看向那人,脸上是抹不下的崇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上他我们赶紧离开吧。”
大汉显然更加理智,说完他看向小孩口中的公子,等他做一个决定。
那人也没有说话,蹲下轻轻的将蒙面人脸上的面具拿开,看到那张精致的脸才好似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抱起人离开。
穆禾是被冻醒的,本来受伤的身体在昏迷中就时不时的发颤,更别说他们为了让她尽快苏醒朝她身上泼了好些水。
她恢复知觉后,先动了动身子,不出所料四肢都被绑住了。慢慢睁开眼睛,等到适应周围光线后,她才看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昏黄的烛火好像随时会熄灭,面前摆着各种刑具,再加上上座的一人,真的就似某处的暗狱。
“未曾想名满江湖的离门门主,竟是个女子。如此看来在下之前的种种,实是失敬。”
见她醒来,上座的那人率先开口。
“名满江湖的是离门,故你不识我是应该的。只是我也好奇,江湖传闻锋雨阁大当家应是个淡泊明志的好男儿,怎的会做出这种事情。”
穆禾语气轻蔑,眼里的嘲讽也毫不掩饰。
“姑娘怎知我的身份?”
那人听到穆禾的话,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个明明形容狼狈,身上却依然透出凛然之感的女子。
“可以准确拿到我的行路消息,身旁又汇有金刀陵游和龙吟剑传人的人,整个大端王朝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只是我实是想不通,锋雨阁通牒报,离门做的却是暗杀生意,两方相安无事二十多年,今日,你缘何出手”
穆禾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静等回答。
座上那人看着穆禾的反应,似失望又像了然。他敛眉沉思了一会,突然抬头盯着穆禾,顺手拿起了从她身上拿下的唯一物品——一只通体晶莹的玉笛。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手里的笛子,不时观察着穆禾的反应,当看到那双蓝色眸子里一晃而过的担忧时,终于会心一笑。
“你与其想我为何抓你,倒不如好好思索,你此来深洲所为何事?”
那人好像很享受牵引穆禾情绪的感觉,一边发问还一边故意把玩那只笛子。
穆禾此刻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几个月前,离门在端朝皇城的分坛突然接到了一纸暗杀令,刺杀对象是大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丞相——叶谦。
离门自创立以来便有不涉朝政的规矩,故这纸契约是决计不能接的。
但是不日前自深洲崛起了一股势力,他们自称是离门总舵的人,大大小小接了不少案子,穆禾自百越回来一直在养伤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这次他们竟接下了叶谦的暗杀令,并且将大量人马汇集到了皇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手。
听到这个消息,穆禾即刻便让分坛的人设法保护叶谦,自己也马不停蹄的赶往皇城,可她终究来迟一步。
未等她赶到,大端丞相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已经传遍大端国土,离门一时也被朝廷下令绞灭。
不得已她只能转程去深洲,希望找到那伙人,查明真相,但在去深洲的路上自己又被劫到了此地。
锋雨阁历来神秘,能请动它的除了大端的某位高官便是对大端虎视眈眈的北陵和百越朝廷,但不管是那一面它们要的都是离门做替罪羊。
所以,她身为计划的破绽,必须死。
而她此刻只能祈祷,叶谦才是锋雨阁背后的人。
“我是离门盟主,离门的所有事尽管我不可能一一照应,但我可以保证刺杀丞相一事决不是离门做的。不管你是何人派来的,我此时只能这么回你。若你背后的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让他满意。”
穆禾下意识地选了对她最有利的假设,她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你这么肯定我不是来灭口的?”
看着女子如此迅速的做出判断,他有些恶劣的开口,就是想吓吓她。
听到这话的穆禾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的语气也变得更加真诚。
“在林中你未动手,足见你目的不在此。希望公子可以告诉你身后的人,离门必倾尽全力只求自证。”
“很好,如此我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男子就出去了,过了一会进来了几个人将穆禾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她也终于因伤势反复,熬不住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内置小巧却物件齐全的院子里,十分符合掩人耳目的作用。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那自己之前的旧伤肯定被发现了,笛子也在那人手里。想到这里,穆禾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明明素不相识却偏又如此熟悉自己,这人的来历很值得一究。
她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才来了人,抬眼一看,是那天的那个少年。
见他看到自己的眼睛,脸上惊讶迸起,却还死死保持着冷酷神情的模样实在是有趣的紧。穆禾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叫穆禾,是那天打伤你的人。”
意料之中,听到这话的少年,瞬间炸毛。
他梗着脖子喊道。
“那天要不是你奇袭,我怎会受伤!再说,你再厉害还不是我家公子的手下败将。”
提到那人,他言语里的骄傲表露无疑,可毕竟是个小孩,几句就被穆禾激的泄了底。
“你们以车轮战赢我一个身上带伤的女子,你还挺自豪你这样,估计你家公子也不怎样。”
穆禾故意贬低那人,想看看能不能从这小孩口里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但这次那小孩气的脸皮都红了,却也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龙吟剑,他看向穆禾的眼神杀意凛冽,最后却只留了句‘公子在书房’就负气离开了。
他一走,穆禾脸上的表情也收了起来,他这样应是那人交代过不要与自己说话,看来那人是真的很清楚她的本事,穆禾一时对那人也更加有兴趣。
走向书房的路上,穆禾才感觉自己内伤加重,现在竟然连收敛气息都会有内脏抽移般的疼意。
但此刻她也没机会想着养伤,事情不解决,头顶就永远悬着一把刀,她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这样想着,走在前面的小孩率先拐进了一个屋子,看来是书房到了。
“地牢昏暗,当时竟未察觉姑娘生的如此美貌。”
此人的丹凤眼与剑眉实在太过标志,以至于初见与地牢穆禾都忽略了他原本不凡的其余感官。
此刻再看,略微低头的姿势让他原本高挺的鼻梁以更加突出的弧度闯进穆禾的眼。几缕碎发傍着骨相而垂,隐隐绰绰的样子反倒隐去了几分原本的锋利,凭空给这人添了不弱的少年感。肤色也不似穆禾那样苍白,一开口,就是唇红齿白的笑颜。总之,仅看外貌这是一个健朗且极俊美之人。
这会那人一开口就是调笑之言,小孩和大汉也都站在一角,似是要看看眼前这个单薄的女子,是否真如江湖上所说那么厉害。
“美貌如何,有这对眼睛终日也只能以面具度日。再说世道艰难,对女子更甚,至于江湖所言,保命罢了。在下穆禾,正式拜见锋雨阁阁主。”
穆禾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率先服软,只是想着那人能放松警惕。
况且她说的也不算全是假话,如今各地风气使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那些人来说,她的那双蓝眼睛是灾难,是不详,不得已她只能戴上面具。
“穆姑娘这么说就太过悲观了,戴面具和隐藏身份,都只是活着的手段,既如此努力的想要活着,又怎能因他人的偏见而失去活在阳光下的勇气。在下京墨,无意冒犯。这两位是我的好友,陵游,含章。”
穆禾向两人见过礼,含章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因着京墨在,也勉勉强强的打了招呼。倒是陵游,认真的向她回礼,还问了她的伤势,一改穆禾之前对他的莽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