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宋夫人在榻上用尽最后一丝气息唤着。
“母亲!”那个手握梅花的小男孩蹦跳着向她跑来。
“盛阿娇?”倏然回头,对上的是慕彻那一张满脸不可置信的面孔。
四周是红帐子,盛阿娇的头顶盖着红色的盖头,只能看到自己的绣花鞋面。
“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在向她靠近,清润如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是慕彻。
金屋梦碎。
眼前一转,她到了那座阴暗的、萧条的、冷清的凤仪殿,狂风猛烈地拍打着窗子,叫嚣着要吞噬一切,四周空无一人。
盛阿娇低头一看,自己手里还攥着慕幼安的小衣裳。
恍惚间,幼安向她缓缓走来,那笑容就像化开冰雪的暖阳,银铃般悦耳,他边走,边喊着“母亲”。
盛阿娇怔住,如此的真切。
她颤巍巍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的孩子。
忽然,天地开始崩塌,盛阿娇和幼安之间登时裂开一条缝,那条缝越来越大,缝里头是深渊,一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
“幼安,不要过来!”盛阿娇急切地喊着,可以一切仿佛都无济于事,幼安只是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步履蹒跚地,一脚踏入裂缝中……
“幼安!”
腰背处一阵疼痛传来。
端着碗正在给盛阿娇喂药的奚行疆一怔,他看见眼前的少女倏然起身,额上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嘴里喊了一声“幼安”,还差点把药碗撞翻。
“别乱动。”奚行疆见她用手扶着被鞭子抽过的伤口处,又看了看自己端着的碗道:“医女给你包扎过了,她店里忙,让我给你喂药。”
盛阿娇环顾了一眼四周,修葺得很朴素简单,不过倒也清新雅致,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在医馆?”
“嗯。”奚行疆低眉应了声,用勺子舀着汤药递给盛阿娇。
盛阿娇看了眼递到嘴边的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喝了下去。一股苦味顿时蔓延开来,浸着味蕾。
盛阿娇不喜欢苦,幼时娘亲在的时候,总会在她的药里加一些糖,后来到了凤仪殿,即使染了病,她连药也不喝了。
还陷在回忆之时,盛阿娇感觉有块东西被塞入嘴中,用齿一咬开,甜腻的滋味一下子就迸发了开来。
“枣?”盛阿娇边嚼着边说。
“对呀,”奚行疆将已经见底的药碗放在一旁:“饿了吧?你想吃什么。”
盛阿娇瞧了一眼窗外已经昏黄的天,皱了皱眉:“我阿娘不让我在外头待太久的。”
“放心,”奚行疆顿了顿道:“我已经让太尉府递了书信去贺宅,就说你与太尉府大小姐相谈甚欢,要晚些才能回去。”
“你还能让太尉府替你办事?”盛阿娇疑惑道,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这伤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这么快回去总要露出些破绽的,图惹叶夫人忧心。
奚行疆没回答。
盛阿娇见他不可置否的样子,心里也大概有个明了了,便也不再追问:“我喜欢糖醋排骨。”
“嗯,”奚行疆起身:“那你先休息一会,做好了我送上来。”
盛阿娇也能够听到叫卖声和吆喝声从外头传来,想来这医馆应该是坐落在闹市区,不乏酒楼饭馆。
不过她也奇怪奚行疆为什么这么帮她,明明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不仅救了自己,还帮自己找借口善后,既然算不上坏,就姑且把他划到好人的行列吧。就答了声“好人一生平安”,然后重新钻回了被子里。
奚行疆退出门外,外头已经站了一个黑衣男人,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奚行疆走出几步,就唤了声“缄影”。
那男人执剑拱手:“主子,那林国忠已经被压到密室了,就是嘴硬,什么都不肯说。但好在地牢里不出所料有一个暗格,里头的东西都完好无损。”
林国忠,就是方才拿鞭子抽盛阿娇的那个。
“嗯,”奚行疆站在楼上,远眺尽是亭台楼阁,一目繁华:“你去梵花楼让人做碗糖醋排骨,再加点清淡的素食。”
“是,”缄影应了声:“今日也是委屈了贺姑娘,没料到那慕彻的人竟有这么多。”
奚行疆没应声,就是看了看远处昏黄的天。
原本得到消息,慕彻的人已经发现了八月十六那日盛阿娇下箐庚山的踪迹,于是便推测慕彻肯定有所行动。
他既能得到灼华长公主最后一封信去了贺家消息,那慕彻又如何得不到呢?
八月十七,也就是今日的清晨,奚行疆吩咐缄影把盛阿娇要去城郊茶馆的消息透露出去,为的就是引鱼上钩,林国忠必然劫持盛阿娇,届时奚行疆只需在暗中跟着林国忠一行人便可找到慕彻在城郊布置的大本营。
慕彻登基,为保皇位永固,自是豢养了一批忠心的走狗,当然也在各种隐秘的地方安插了大本营,里头都放着不可见人的消息,只有心腹才能活着出去,其余闲杂人等职能在地牢里待上一辈子,出者即死,格杀勿论。
奚行疆一开始也确实是利用盛阿娇钓出林国忠,他带着玄鹰司的人赶到之后发现这处隐匿在山沟里的地牢看守是如此的严密,每过两刻钟就有一批侍卫装扮的人过路检查。
……
“世子,怎么办。”埋伏在暗处的缄影开口问道,看着那固若金汤的地牢。
奚行疆也没想着让盛阿娇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但只是耐着性子回答:“再等等。”
新的一批巡逻侍卫很快走了,奚行疆绕到侧方,少年拉满弓,目光如炬,地牢门口一直站着两个看守的,一支箭矢过去,其中一人很快被解决。
另外一个人发现了同伴的异常,刚想开口呼救,可嘴巴刚张到一半,自己也应声倒下,胸口有血汩汩地涌出来。
然而非常不巧的是,这一幕恰好被刚刚那一支巡逻队伍的最后一人转身看见。
“有刺客,有刺客突袭!”整个地牢外的人一下子进入戒备。
“聒噪。”奚行疆蹙了下眉,本来也不想全部杀光,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埋伏在暗处的玄鹰司纷纷拔出在鞘中的剑,看守地牢的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黑色身影掠来,一时间,刀光剑影。
能进玄鹰司的虽然都是武林高手,没有一个是吃白饭的,身形矫健打得看守地牢的那群侍卫措手不及,他们也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在地牢待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突袭还是头一次。
慕彻设地牢很隐秘,当然也不会有人来觊觎,所以说这些看守的早就放松了懈怠,平日里也就是三顿饭一顿觉,只要不饿着就好了。
玄鹰司的人打起来固然轻松,但也没想到看守地牢的会有这么多人,看来这座地牢对慕彻来说尤为重要……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些看守的侍卫虽然身手烂,但是他们人多,打完一批,又上来一批,奚行疆也是被磨的没有性子了,越是多纠缠一刻,盛阿娇就多危险一分。
“你们殿后,我先进去!”重重人海之中,奚行疆在玄鹰司的掩护下险要地穿过人群,到达地牢门口。
“砰!”铁门没有上锁,被奚行疆一脚踹开,地牢的面貌呈现在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阴暗湿冷。
与此同时,外头的看守侍卫也快被解决完了,玄鹰司众人涌入地牢,穿过重重牢房,奚行疆终于是找到了盛阿娇,彼时的她已经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地被束着手脚。
缄影一把剑抵在了林国忠脖颈上。
一种莫名的愧疚涌上奚行疆,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内心,刚把那小姑娘抱到手上,小嘴喋喋不休地讲了两句就昏过去了……
……
奚行疆看了眼缄影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叫住了他:“对了,你可听说过‘幼安’是谁?”奚行疆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记不起来。
缄影恭敬地转过身,重复了一遍奚行疆的话:“幼安?”旋即皱了皱眉头:“属下好像哪里听过……”
梧桐叶在风中摇曳生姿。
“哦,对!”缄影眼睛一亮,茅塞顿开道:“幼安这个名字不就是之前年幼夭折的慕国大皇子的吗。”
“慕国大皇子?”奚行疆疑惑着,他不知道贺栀里还和慕国大皇子认识?
“好像是八月多前夭折的,那会儿刚好在过新年,后来大皇子生母温毓皇后忍受不了儿子的离开,不多久,也薨了。”缄影话里带着惋惜。
“知道了。”奚行疆默了会:“你先去吩咐他们晚膳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