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天空中有几颗明星点缀,树影婆娑。
比起京城的热闹繁华,这里倒颇像是一处世外桃源,鸟儿叫得轻快,黑暗把声音无限延长。
竹子郁郁葱葱,一间屋舍就这么隐匿在山林里。
“世子,到了。”缄影看着面前亮着火光的小院。
缄影用手叩了三下门,点出清脆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沉稳委婉的女声从小屋里头传来:“进。”
屋子里的装修虽然简单,但也精致,被打扫地一尘不染,烛光轻轻跳动着,干净中又有点温馨。
“长公主。”奚行疆隔着屏风隐约能够看见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端坐在另一头,头上的发髻很端正的绾起,并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只是身着一素衣。
“奚小将军来了。”灼华长公主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温柔气,可是在这股温柔的底下又藏着几分凌厉感。
“长公主近日一切可好?为了掩人耳目不好在内城,倒是让长公主在这个地方受苦了。”奚行疆有礼有节地说道,是对一个尊长的问候。
“奚世子有礼了,”灼华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她已经四十了,仿佛很多东西也看透了,看淡了:“我还没有谢谢奚将军救我于琼花台,要不然我可能真的就在那个地方了度余生了。这个地方很好,安静,我喜欢。”
灼华长公主在和奚行疆交谈的时候总是喜欢用“我”自称,而不是“本公主”。
“长公主,”奚行疆缓缓道:“奚某并非圣人,救长公主……也是有私心。”
屏风后的女子莞尔一笑,带着几分释然的味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讲求付出与回报的,奚世子救了我,和我谈条件也是理所应当。”
窗外的一只鸟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惊到了,飞离树梢,带起一抹月光的残影。
“奚世子是要问玉玺的事吧?”灼华长公主一语中的,她也知道自己孤寡这么些年,平日里也没人陪的,自己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一些东西就是关于玉玺的消息。
奚行疆毫不迟疑地回答:“是。”
夜风勾起窗帷,也撩拨起一段往事的记忆。
*
那一夜,狂风肆虐,萧瑟的寒风穿透着每一条宫道,宫人走过都不免瑟缩。
慕国的皇宫就是笼罩在这么一片凄清里。
国君即将驾鹤西去,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慕国先帝毫无生气的斜倚在龙床上,铜鹤吐出袅袅的檀香,飘渺在空气中。
“皇姐,我快要不成了,是吧……”慕国的君王有气无力地说着,气息如游丝般微弱,仿佛就像那跳动的烛火,只需要风一吹,就会熄灭。
慕国的国君那时候才刚过不惑之年,却因为长年累月的病魔缠身,国事繁忙,每日都要亲自处理,没有时间好好养着,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如今到了弥留之际。
“陛下……”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灼华长公主坐在床榻边,她的手被自己的弟弟抓着,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皇姐,”慕帝每说一个字仿佛都是要耗尽一番气息,他的眼睛望着上方,目光有些空洞,却又闪着亮光,仿佛沉溺在一段美好的回忆里:“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我母亲死的早,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只有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知道,这是身为中宫嫡女的灼华长公主心中对他所存的一份怜悯罢了,只是他渴望这份怜悯,是他昏暗无边的日子里头唯一的一份光亮了。
“我不受咱们父皇待见,好像是众皇子中最平庸的一个,可是你说,咱们的兄弟姐妹怎么就这么利欲熏心呢,大哥被暗杀,二哥因为勾结党羽被父皇……”
他不愿意再说了,眼眶里面有浊泪在打着转,他看向自己的皇姐灼华长公主。
“咱们父皇临终前,我也是这么在他身边陪着的,他说,他这一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其中也最对不起你,让你为了家国牺牲自己,没和那贺章携手……”
灼华长公主的心好像也被这么触动了一下,但那份触动很快又消失了,她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自己躺在床榻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外头有一阵杀喊声冲来……
慕国国君用这几丝虚弱的力气看了看窗子,纵使是隔着窗纸,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外头已经被映出了一片红。
他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来,是笑外头的人,还是在笑自己?
“外头是宫变吗。”
灼华长公主听得出来,那不是问,是肯定。
“朕的儿子,怎么也走上咱们兄弟姐妹的老路了。”慕国国君闭上了眼睛,他颤颤巍巍地从床角拿出了一个用黄布包着的东西,还有一纸诏书,递到了灼华长公主的手上。
灼华长公主拿到东西的那一刻,好像知道了黄布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嘴巴不自觉的动了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慕国国君阖着眼睛:“殿后面有一个小门,小门那头有密道,通向宫外,皇姐……走吧。”
*
“所以那黄布里面,可是玉玺?”奚行疆抿着唇,沉浸在那一段回忆里。
“是。”灼华长公主答的也不含糊,我皇弟可能怎么都想不到,他曾经那个最忽略的皇子有一天会起兵谋反,去抢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奚行疆微微蹙眉,重复了一遍刚刚灼华长公主所说的话:“本来就是他的?”
灼华长公主轻轻笑了:“是啊,本来就是他……”
窗外夜色寂静,没有夏日蝉鸣的聒噪。
“那道诏书,是我皇弟的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立皇三子慕彻为新帝。”
此话一出,奚行疆一怔:“先皇最宠爱的,不是他的小儿子慕尚吗?”
“我弟弟虽然平庸,但是他的眼光可不差。”灼华长公主在屏风后头轻轻说道:“慕尚性子不羁,难堪大任,这辈子还是做个闲散王爷的好。若论新帝,慕彻才是我皇弟心中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灼华长公主轻轻摇了一下头:“这皇位原本是属于他的,但是他如果先动手来抢,那便不是了。”
奚行疆开口问道:“所以慕国的先皇让您带着玉玺和诏书离开?”
“没错,”灼华长公主应了声:“当年天明朝盛家一家独大,包括皇弟在内的皇族一心打压,可是我知道,他们对慕国,对陛下并无二心。”
“盛家的人,武可定番邦,文可治天下,只可惜树大招风,盛家多少英才陨落……”
灼华长公主语气里透着感叹:“所以我将那玉玺交与盛家,温毓皇后新丧,会带着玉玺永远消失在世上,慕彻也将背负一生名不正言不顺的猜忌。”
当年是盛家虽然落寞,门庭冷落,但是家族中仍有人在,估计那玉玺就是发丧的时候趁人不备带进去的。
“您为什么要帮贺栀里?”
屏风后头的灼华长公主似乎被“贺栀里”这三个字给触动了,竟然一时间没有接上话。
但奚行疆接了话茬:“灼华长公主在我的玄鹰司里头安人了?”
“奚将军聪慧,”灼华长公主隔着屏风看着站得矜贵的少年:“八月十四那晚,我差人送过书信给她,只不过关于为什么要帮,奚世子,我可以不回答吗?”
灼华长公主语气恳切。
“可以。”奚行疆道:“我不强公主所难。”
灼华长公主安插在玄鹰司里头的奸细,缄影前段日子就得了奚行疆命令查出来了,那人名叫阿满,从他刚入玄鹰司的那一刻起,纵使自以为隐藏的天衣无缝,其实就已经被奚行疆盯上了,只不过奚行疆更愿意放长线钓大鱼,他一时不急把那人揪出来,只是更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玄鹰司,不是一般的人都能进的。
直到后来,奚行疆得到消息说阿满盗窃了玄鹰司的令牌。
然而那块令牌,就在几天之后,挂在了贺栀里的手上。
那天空旷的校场上立着一个身着青色的少女,万草枯黄的地上好似只有这一抹生机似的,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清风缱绻着几缕发丝,像是少女间的撩逗。
玄鹰司的令牌就这么挂在她的芊芊玉指上打着转,她凭着这个小东西来和他谈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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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来的,”少女漫不经心地晃了晃令牌:“这块令牌于我也没什么用,左右都是要还你的,只是想表达我对奚将军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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