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身脏兮兮的,泥土和叶子是刚刚跑路的时候穿过丛莽之间沾上的,脸上还有几丝血迹,此刻已经干涸了,暗红的色调在她白皙姣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醒目。
“你不认识我?”奚行疆的语气里带着些挑逗,好似全天下人都要晓得他一般……
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盛阿娇微扬着头盯着她这位“救命恩人”的眉眼,战场上刀光剑影的厮杀让他的神色间携着些冷冽的凌厉感,他不像慕国京都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他出生大林朝的名门望族,却靠着自己在危机重重的边塞上夺来满身光耀,当年盛阿娇在慕彻登基的那几年就听说眼前这少年的卓著功绩,他有他自己的荣光,名扬天下自是他应得的。
盛阿娇笑着道:“怎么会,奚小将军的大名早已四海皆知,民女从小就听家中长辈提起,实在是崇拜极了,今天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小女能有幸见着奚小将军的尊容,真是死而无憾了……”
盛阿娇:不就是夸人吗,之前宫里那些溜须拍马的多了去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只要眼前这位爷心情好,我给你夸上天。
奚行疆哪里听不出盛阿娇的话里字字含讥,还“从小听家中长辈提起”……他俩才差多少岁数?她听故事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他也还在宫里头到处窜来窜去地捣乱?
奚行疆轻咳一声,示意盛阿娇可以不用再夸了:“还没问过小娘子叫什么呢。”奚行疆逗味似的看着她。
盛阿娇轻笑:“不是说江湖大侠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做好事不留名,怎么?奚小将军还想套我底细,莫不是想赖上我?”
盛阿娇只是开个玩笑,毕竟好歹人家还是救了她一命,就算是真赖上了她也认栽。
“小娘子不知道吧,”奚行疆的话轻飘飘的:“江湖改规矩了。”
盛阿娇:……“什么时候改的?”
“刚刚。”
奚行疆就连自己也忍不住嗤笑:“放心吧,本世子可不会赖上你,不差钱。”他接着补充道:“我救人呢讲究救一个记一个名字——可以订成一个册子,就叫‘奚世子的见义勇为录’吧,这样等我老了的时候翻翻看看,还可以回想一下当年的风光仗义……”
盛阿娇:“哈哈,那你还挺有仪式感的……”随后甩下三个字“贺栀里。”
她撩起被草木弄脏的裙摆抖了抖,漫不经心地补了句:“栀是栀子花的栀。”
“嗯——”奚行疆若有所思地延长了声音:“好的栀子花,你是我‘见义勇为录’上的第一个人名了。”
“第一个人名”?盛阿娇只觉得他捉弄起人来是耍帅配嘴炮,一套接一套:“……别叫我栀子花。”
盛阿娇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多嘴去补那最后一句话。
风萧萧而过,盛阿娇感觉斜右方有一团黑影落下,微微转头一瞥——另一只乌鸦。
那人同奚行疆一般亦是一身黑色,只是袍角处不像奚行疆那样还特地绣个云纹,黑发利落地束起,右眼下方还有一条狰狞的疤,不过兴许是日子久了,疤有些淡了,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加上晚间光线不足,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盛阿娇:这不会还是个帮派吧?——乌鸦帮?
他的目光掠过盛阿娇,神色微微一沉,兴许是有盛阿娇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说,他刚想上前几步走到奚行疆边上同他耳语几句,却看到奚行疆冲他略微颔首,动作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黑衣男子见状,也只好恭敬地拱手作揖:“禀世子,属下和玄鹰司的各路人马已经将山林搜遍,”
盛阿娇:原来不是乌鸦,是雕。
“并未发现灼华长公主的踪迹。”黑衣男子颔首补充道。
奚行疆的神色里瞧不出喜怒变化,只是云淡风轻地答了句:“嗯,知道了。”
他答的简单,可“灼华长公主”的名号一出来,就彻底让盛阿娇愣了神。
那是永明元年,慕彻刚登基后的第一个月,盛阿娇记得清楚,当年先帝——也就是慕彻的父亲,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就是灼华长公主,她是慕彻的姑姑,盛阿娇与慕彻成亲的时候她还曾送上过一对连理镯,但听闻她素来清高,与诗词书画为伍,不愿卷入皇权斗争,即使拥有着长公主的身份,仍然独来独往,各种皇家宴席上根本就见不到她的面。
四十多岁,也从未有过驸马,先帝敬重长姐,特意为她在五鹿山上修筑琼花台居住。
那日龙蟠殿上百官朝拜,红绿绸缎挂满殿内四角,金色光芒透过轩敞的镂花殿门,直直地射在雕着琉璃花瓣的地砖上。
新帝在阵阵“万岁”声中登上龙椅,在他即将接过玉玺的时候,一声充满着威严肃穆的女声将仪式打断:
“先帝之死有疑,三子慕彻登基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