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好离开,便要抓紧片刻时间,靳佩哲亲自送他们一小队人离开。
二爷一开始便让张叔和罗娘跟着林婉笙一起去锦城,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偏要跟二爷夫人共进退。
晓葵将静初托付给了林婉笙,自己则一定要留下照顾夫人。
偌大一个将军府,便只留下这寥寥几人。
二爷和夫人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却依旧料到,这安生不过片刻。
第三日辰起,二爷穿好朝服,戴好朝珠,还没来得及走出门,便被刘惜中挡在门口,他身后是韩公公手捧一纸王命,再后面,有四个人抬着草席。
刘惜中一副得意的面容,他微微抬着头,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他轻声且傲慢地说到:“大将军留步。今日早朝,您不必去了。”
“大人,这里靠近街市不便言语。”韩公公上前一步,噎住刘惜中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又转身朝二爷躬了躬身子,“爷,咱们进屋说话吧。”
“就只有你还当他是个爷,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刘惜中斜瞪了一眼韩公公,哼了一声也还是进了府。
“去客室吧。”二爷仍旧礼数周到,“我亲自烹茶。”
“不必了,大将军的茶,本座不配喝。”刘惜中拿腔拿调道,“本座是来送人的,顺便督看韩公公传旨。”
刘惜中一抬手,后面那四个人一松手,草席被随意丢在地上,才看清里面有个人。
准确的说,是有一具尸体。
虽然他没说,但二爷已经隐隐猜到,那连脚趾上都染了血的尸体,应该就是羽泽了。
他强装镇定,故意把视线从草席上移开,带着些颤音地说到:“既是传旨,公公和大人还是移步客室吧,合规矩些。”
韩公公点点头:“二爷向来最是合乎礼数之人,只是还需郡主娘娘移步前来一同听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爷,夫人,领着所有还留在霍家的人,一同去了客室。
“还请大将军和郡主娘娘跪下听旨。”韩公公轻言。
二爷即便是跪下,也是挺直了腰板的。
“传王令:嘉荣王霍沄洺,包藏祸心,举意谋反,勾结罪臣,无视王命,念其平乱之能,留嘉荣一号,王军减半,待其归朝,视罪量刑。其奴羽泽认罪伏法,证据确凿,按律处以极刑,吾心向善,还尸。嘉荣王为青召依宁公之徒,已入霍氏,青召依宁公同党并罪,念其为国有功,降位为伯爵,并夺青召依宁番位,其妻郡主之位一同褫夺。即日起,封将军府,里外不通,每五日许一人出府采买,且仅限必须用品及食材,具体事宜,嘉荣王归日再定,一切王命,皆为恩泽,天命将至,无为人抵,至此,万民皆听王意。”
韩公公念完了王意,示意道:“将军,夫人,接王意吧。”
“臣,携妻,叩谢王恩,雷霆天恩,臣死受用,天下万民,皆听吾王之意。”二爷跟夫人重重叩头谢恩。
韩公公把手中的一纸王意递给二爷,二爷低着头双手接下,放在胸前,以示尊敬。
刘惜中冷哼一声:“行了,大将军,本座督看完了,这番使唤了人守在将军府门前,将军别见怪就是,毕竟那是王命,本座不比令徒,可是不敢不尊王命的。”
韩公公上前扶了二爷和夫人起身,转身跟刘惜中说话的语气微微有了些严肃:“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有永坐高台的命,可别坐得太高,那摔下来的场景可就惨烈了。”
“韩公公说的是,这不,大将军摔下来容易,再爬上去,可就难了,而本座,恰是摔过一次又攀上来了,这风水,可巧是站在我这面的。”
二爷双拳在身边紧紧握住,自打刘惜中吩咐底下人把羽泽丢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经想不顾一切上去揍他一顿了,但是他数年以来的高贵让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如今小人得势,他是半分错处也不能落在旁人手里的。
夫人轻拽了下二爷袖口,她走到二爷前面:“大人所说风水极对,人走茶凉的事儿,天下可不止一桩,大人留些口德,日后颠倒着日子过,也恐能舒坦些,您若实在看不惯天下才士,皆可一一扳倒,可哀怨亡魂找上门来,不知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
夫人故意顿了顿,她直视刘惜中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家羽泽啊,忠心得很,天亡他肉身,可灭不得他怨气,刘大人入夜安枕可要多添几盏油灯才是。”
刘惜中很明显地心虚了两分,他的脖子僵硬地动了动,毫不收敛地瞪了瞪夫人,又瞪了瞪二爷,说道:“韩公公,王意已经送到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二爷带着这几人将刘惜中二人送到门口,刘惜中还没出院门,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吓了一跳。
回身一看,晓葵冲上前扑到在草席边上,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刚触碰到草席的一角,她又像是触电般收回了手,她瞪大了眼睛狠狠摇头,嘴里喃喃道:“不是的,这一定不是他......”
刘惜中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引起他看戏的兴致,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晓葵,故意抻长了语调说到:“什么不是啊,这就是你的小郎君,你的羽泽。”
晓葵一听这话,她仰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刘惜中,那眼眶红红的,还真有些恐怖,她咬了咬牙,突然站起来,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朝着刘惜中冲过去,刘惜中好说也是得过武试魁首的人,若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近了身,岂非太过于丢脸。
刘惜中一把抓住晓葵的胳膊,轻轻往边上一丢,她便倒在地上。
刘惜中刚露出得意的笑,说了句:“不自量力的小丫头。”
谁料下一秒他就被晓葵射出的一小颗细钉打中了肩膀,原来晓葵手中的发簪暗藏玄机,里面藏了暗器。
刘惜中怒火中烧:“你敢伤我!你不愿活了吗?好!本座这就送你和他夫妻团聚!”
刘惜中拔刀便要砍过去,小臂却狠狠地震了一下,二爷手中的一颗石子,便足以让他卸下全部手上的力气。
“大人,君上还在宫中等着我们回话呢,咱们还是先回宫吧。”韩公公挡在二爷和刘惜中之间。
刘惜中自知根本没有对抗二爷之力,有了这样一个台阶,便很欣慰地顺着台阶下了。
他一甩袖袍,高喊了声:“封将军府!”
门口的那些人,便立马把府门关上,在门外缠上重重的铁链。
晓葵一边抽泣着,一边向羽泽的方向爬着,她的发髻松散下来,沾了地上泥。
什么形象,什么干净,什么贵女做派,她什么都不顾了。
她哭得很大声,完全近乎绝望地掀开草席,狠狠地惊了在场众人。
连二爷这样见惯了血腥的人,也没能扛得住受了极刑之后的羽泽,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羽泽浑身都是血,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来,足上指甲尽数被拔掉,刀疤,剑洞,鞭伤,钉刺,所有想得到的伤口他都有。
而看不到的伤,是刘惜中每日拔掉他一颗牙,钉进体内一根长钉,用小刀子将他快要结痂的旧伤轻轻划开,又叫人一节一节掰断他的骨头,昏过去就泼冰水,迷倒了就灌参汤,永远在他尚有三分生机的时候不允许他死掉。
最后,刘惜中实在是放弃了让羽泽说出霍沄洺罪行的这条路,才赐了他钉衣,他神志清晰地在霜河中被冻着,慢慢流着血,感受着自己每一寸皮肤传来的痛,最后眼见着无人来救,才一点点在黑暗的铁盔中死去。
晓葵想抱一抱羽泽,却一时间不知道哪里才能避开他的伤,于是她轻手轻脚躺在羽泽身边,头轻轻靠着羽泽的肩膀,动作轻得生怕弄疼了他。
晓葵抽泣着,说到:“你怎么不等少爷回来呢?少爷回来,一定能救你的呀......你看......我用你留给我防身的簪子伤了那个恶人......你起来看看呀......”
夫人在旁边也跟着一起哭,二爷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背安慰着。
几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久得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张叔的腿已经站到有些发麻了。
夫人擦了擦泪,上前去拉住晓葵的手:“好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吧,羽泽......他累了,咱们也该给他安置个舒坦的地方,让他好好睡下......”
晓葵突然抱住夫人,抽泣着,在她耳边低吟道:“夫人......我没有夫君了......静初也没有爹了......”
这话,说者伤心,闻者落泪。
如今虽封了将军府,可依着二爷的人品还是结交了不少人,上下打点,再加上靳佩哲江平王的身份压制,靳佩哲从角门进出霍府的时候,守卫们便视而不见地暗许他。
这样,才托他带进来一口上好的棺木给羽泽。
二爷感激羽泽的恩情,特意将他安置在霍宅背后的一片高坡空地上,小时候,霍沄洺经常躲避练功跑到这里来玩,后来有了羽泽,便是他带着羽泽一起躲避练功跑到这里来玩。
二爷忙着习武堂的事儿,张叔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的一片空地,两个小孩可以在这里玩一上午,掐着时辰进屋吃饭,被二爷发现之后下午自然是只好乖乖认罚,多练一个时辰功夫。
这里,地方宽敞,春天长满浅紫色的小花,夏天是一片青绿,秋天百草枯盈,冬天盛满银白色,又有那么多童年的快乐回忆在风中作伴。
这里安睡的羽泽,肯定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