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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一族在前朝乃是涟州有名的望族,祖上三代皆与皇室结亲。到了顾秋怡这一代更是名正言顺登上了后位,同时顾秋怡与杜仲楠夫妻多年,恩爱伉俪,两人育有多子,倒是可惜一直没有女儿。杜仲楠与顾秋怡的长子当年已满十五岁,顾氏一族因杜仲楠身体病弱,原本已经有意拥立太子监国代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氏一族还未出手,白伯安已经先一步控制皇城,彻底夺了杜家的江山。
涟州与京城涐州的距离最近,顾氏一族在京中也有不少眼线,皇城沦陷后,顾氏族人立刻变卖涟州的田产祖宅逃到潇州,隐姓埋名。曾经的高门望族,一夜之间如大厦倾颓。
潇州与涟州之间只隔一条潇江,潇州在潇江的下游,过去也有不少顾氏族人在潇州落户。顾氏一族逃离涟州后多半隐居在潇州,因潇州地处偏僻,物产并不丰富,不受朝廷重视,一直以来都被视作蛮荒之地,没有人想到顾氏一族会躲在这里。顾之徽逃到潇州后立刻联络当地的旧部试图挽回颓势,可是杜仲楠两个年长的儿子已经被发配到西北,杳无音讯。杜氏一族彻底沦为阶下囚,而曾经风光无限的外戚顾氏一族也不得不在潇州隐姓埋名。
顾之徽不肯认命,被他救出的那个女婴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从她记事起他就向她灌输复仇这两个字,她是前朝的嫡长公主,她的父皇母后都被白伯安逼死在皇城里。他教授她权谋诡计,教会她治国方略,让她有运筹帷幄的能力,就是为了在十八年后的今天把她送回京城,搅弄风云。
潇州最终成为了顾之徽的营地,十八年的苦心经营,他暗中召集杜氏皇室的衷心追随者,私募暗卫守卫顾羲凰的安全,他心中谋划好的复仇大计正在一步步展开。而白衡东的到来不过是按照他的计划打开了第一道门。
京城中的储位之争人尽皆知,顾之徽不过是将朝夕先生的两篇策论派人传进京城,太子,襄王,肃王人人有份。可唯一耐不住性子的就是白衡东,他亲自来请顾羲凰,正中下怀。
顾羲凰额角的冷汗滚下来,感慨于梦境的真实。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想起小时候常常被舅父渲染复仇的恨意时,她倒是经常被梦惊醒。她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今夜又会做这样的梦应该是因为白衡东的到来吧?她为此谋划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回到京城向白氏朝廷复仇。
她走下床想要走到窗边去看看夜雨,才走了两步就想起此刻戚廖凤应该坐在窗沿下,她停住脚步害怕吵醒他。可戚廖凤身子一偏,目光明亮地看向她。
“姑娘又做噩梦了。”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你又知道我做了噩梦?”顾羲凰想起梦里的雨夜,十八年前的七月初七她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是不该有这样的记忆的。
戚廖凤眨了下眼睛,点头道,“若不是做了噩梦你又怎会半夜起来?难道真是为了夜观雨景么?”
顾羲凰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走过,重新推开窗,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及近,像是瞬间安抚了她的心。或许十八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红色的襁褓早已被雨水打湿,顾秋怡送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复国。她无法想象一个母亲在刚刚生下孩子后,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亲手送走自己的孩儿,但她知道这十八年来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她的双眼登时明亮起来,像是心中的迷惑散去,困意全无。她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戚廖凤,问道,“还记得我教你如何下棋么?”
戚廖凤脸上一白,轻咳两声回道,“不记得。”
“既然已经忘了,那我就重新教你。”
房间的灯被重新点亮,荣儿打着哈欠不耐烦的端上棋盘,又为两人煮了一壶茶后,索性趴在一旁的矮几上睡了起来。戚廖凤怀中仍旧抱着宝剑,可脸上的神情比在雨里淋了一个时辰还要苦恼,明明棋盘上不过错落的摆着十多个棋子,他已经犹豫不决。
顾羲凰瞧着他痛苦的模样,催促道,“你已经想了半柱香的时间,难道还不准备落子么?”说完还不忘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睡着的荣儿身上。
戚廖凤盯着棋盘,犹豫了一番终于落了子。
她从棋盒里摸出一颗棋子,思索了一下,问道,“你以前说过你是涐州人士?”
“对,涐州人。”
“为什么要做暗卫?”
戚廖凤刻意地耸了耸肩膀,回道,“京郊贫民,生活所迫。”
“那这一身的功夫又是从哪里学的?”
“流寇,流氓,土匪,山贼,我都跟他们学过。挨的打多了,自然不会再让自己挨打。”
顾羲凰明显身形一晃,手中的棋子落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从没说过自己受过这样的苦。”
“我天生贱骨,自小被人遗弃,收养我的农妇嫌弃我体弱,从未给过饱饭。好在天不绝我,让我学了一身的本事,遇到了顾将军这才有了如今的体面身份。”
“暗卫……算是体面身份么?”
戚廖凤笑了笑,重新摸出一颗棋子,回道,“也许在姑娘眼里我们过的是暗无天日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比起过去,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如今的我不再受人欺负,有新衣穿,有瓦遮头。还有姑娘这样的好人,教我下棋……”说完落下手里棋子。
“以后不要自轻自贱了,你既是我的暗卫,永远不会再低人一等。还记得我送你的字么?勇延,这两个字很适合你。”
顾羲凰摸出最后一颗棋子,堵住了戚廖凤所有的退路。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感激。她看着棋盘上不过二十颗棋子分出的胜负,再看到窗边升起的第一缕初阳。
她的复仇之路正式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