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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京中已是深秋。
西北大捷的捷报巳时就已传入宫中,白衡英也奉诏入宫庆贺。听闻白衡修已经从碟州返京,守将曾植有功也随同入京受封,刘墨云带兵返回北境。
可顾羲凰却站在书房的窗前眉头紧锁,手中抓着一片刚刚飘落的秋叶,两根手指捏的通红。过了许久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顾炎清,问道,“消息确实么?”
顾炎清垂着头,能清楚看到他收紧的脊背,“是潇州顾家军中有人传来的消息,应当无误。顾之徽他……的确已经逃出京城返回潇州了。”
“是谁救得他?”
顾炎清却不再回话,顾羲凰也已经猜到了大概,当初西市平祥坊中的旧部已经全部被抓,唯一被留下的只有戚廖凤一人。结合那时戚廖凤的态度,顾羲凰也知道定是戚廖凤将顾之徽救走的。她本想着顾之徽落入白伯安手中,定是不会有活路,所以不曾安排顾炎清去清除遗留在潇州的那些顾家军,想着来日方长总能将他们安置妥当。谁能料想得到,顾之徽竟然能逃出生天。
顾羲凰将那片秋叶捏在掌中,又多使了两分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的祸患留在潇州,只怕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她说完这话见顾炎清还是垂着头,稍微柔缓了些说道,“曲诚君不必自责,这件事我也有不小的责任,并非你一人失察。只是眼下我们没有余力回到潇州,若让你一人回去我也觉得不妥。我会传信给陈瑾先生,让他多注意些潇州的动向。”
顾炎清此刻才松懈下来,略带歉意地回道,“多谢王妃体恤。”
“先下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顾炎清将书房的门轻声合上,顾羲凰松开手掌看着掌心已经被揉搓的伤痕累累的秋叶,将它丢弃在一旁,拿出宣纸来用镇纸压好开始练字。
练字能使人静心,这是她这半年来逐渐掌握的平心静气的精髓,也能更清晰地思考。
顾之徽逃走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而且还逃回了潇州,那里原本就是他准备多年起义的地方,还有两万余人并不擅长刀兵作战的顾家军。戚廖凤陪在他身边,也就是说她作局设计顾之徽一事或许已经被全盘托出,顾之徽不会再对她心存期待。事已至此,为了继续他的复国大计出师有名,他或许会再去西北寻找顾桓与顾淮的下落。好在陈瑾已经先一步将他们两人举家迁回了潇州,小隐于林大隐于市,将他们两人藏在潇州顾之徽的眼皮子底下虽然有些冒险,但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而且还有苍羽等人保护,大概率不会暴露。
宣纸的上半张已经被顾羲凰的楷书写满,她停了下来。顾之徽的手中既然已经没有任何前朝的血脉,他又要如何名正言顺地让两万顾家军为他卖命?既然师出无名,那他短期之内对京城不会有任何动作,算是可以暂时安心。但……顾之徽并非什么善男信女,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知道自己已经背叛,说不定会用她的身份来大做文章。但此举对顾之徽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连带着将潇州也成为众矢之的,她拿不准顾之徽的性子,猜不透他接下来会如何做。
更加令顾羲凰意想不到的是,其实顾之徽手中已经有了新的顾氏血脉。
九月的潇州已经开始阴雨不停,戚廖凤站在顾羲凰曾经的房间,现在已经是他的房间中,从唯一的那扇窗望出去,想起的是很久之前他在窗外的情境。也是这样的雨天,也是这样阴沉的天气,可这房中总是掌着灯。
戚廖凤感觉到一阵寒意,明明以前站在雨中也并不觉得冷,现在站在房中锦衣加身却更怕冷了。他伸手将窗子合上,往桌边一坐看到的就是顾羲凰常用的那副棋盘。房中有些暗,他拿出火折子来点燃了蜡烛。不自觉地伸手拿起了装有黑子的棋盒,顾羲凰下棋时总是喜欢选择黑子,而他坐在这里也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黑子。
他摸出一颗黑子往棋盘中间一落,想起的是中秋那夜救出顾之徽后,两人一路逃到京郊。顾之徽见到是戚廖凤来救他,带着几分惊讶,“廖凤?你竟然没有被抓?”
戚廖凤想起是顾羲凰放了自己一马,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像是接受了顾羲凰的好意,而辜负了顾之徽多年的信任。而他的闪躲和犹豫被顾之徽看出了几分端倪,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说是顾炎清放了你?”
“顾炎清?”戚廖凤立刻摇头道,“不是他。”
“那是谁?!”顾之徽的质问又提高了两个声调,他要知道让他在京中一败涂地的人到底是谁。可他看到戚廖凤的躲闪,脑中闪过一个疑影,很快这份猜测占据了上风。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是……顾羲凰。”
顾之徽看到戚廖凤浑身的动作一僵,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紧接着他压着声音大笑起来,“我想到了顾炎清,却没有想到能与他里应外合的竟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外甥女。顾羲凰,我倒是小看她的本事了。”
说着就要起身,可他因为这么多天在牢狱中待着,腿脚有些不灵便,人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要栽倒。戚廖凤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搀扶住他,同时怀中装着的那块紫玉凤佩顺势掉在了地上,露出一角。
戚廖凤发现是自己的玉佩掉了,心急地一把抓了起来,顾之徽看到紫玉眼角一跳,从他手中一抢拆开了包着玉佩的黑色布包。
“这是……顾羲凰的玉佩?”
戚廖凤听他这么说,疑惑地看向他。
紧接着顾之徽手中摊开了一块完整的紫玉凤佩,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记得顾羲凰的那块是龙佩,而你这块……是……凤佩。”
“你……难道就是另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