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顾羲凰来到偏厅时顾炎清已经等候许久,见到她的瞬间目光躲闪了一下。顾羲凰认出他来,只将素荷打发在外面守着,门一关上她便坐在上座,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炎清身上已经换上了王府仆役的衣裳,手腕和额头处缠绕着绷带,应当是方才被马车撞倒后留下的伤口。白净的脸庞与记忆中相差无几,按照族谱来论,顾炎清的确算得上是她的远方堂兄。只是血脉上相隔甚远,顾炎清原本就是潇州顾氏的后裔,而顾羲凰所借的顾家族谱上的身份与他是在同一页上。
顾羲凰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看着他,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也知道王府重地耳朵繁多,顾炎清先一步开口道,“草民拜见王妃。”说着规规矩矩的下跪拜礼,额头叩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你……”
“顾炎清,字曲诚。”他抬头回话,“草民与王妃在潇州有缘见过几面,只是血脉不亲,王妃怕是不记得有我这位远方堂兄了。”
顾羲凰看不出他的来意,问道,“曲诚君来京城是有什么事么?真是不巧,大雨封路又被王府的马车撞倒。你的身体应该无碍吧?”
顾炎清笑着摸了摸额头缠绕的绷带,回道,“其实也算得上是巧合,草民来京城是专门来投靠王妃的。”他咬字时刻意加重了“投靠”两个字。
顾羲凰眯起眼睛来,两人目光相对,顾炎清并未躲闪。
“投靠我?曲诚君不需要在潇州帮助舅父打理家中诸事么?怎么会不远千里地来京城投靠我呢?”
顾炎清侧身看了一眼门口,对着顾羲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信纸,碎步走到顾羲凰面前递给她。
“家中实在没有出路,舅父昏聩不能进言,草民无以为生,只能来京城寻得王妃求一条出路了。”
顾羲凰越听越不对劲,顾炎清说这些话似乎并不是被顾之徽派来的,她看着那方信纸,又看了看顾炎清诚恳的表情,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她将信纸藏进袖中,起身往门口走去,说道,“那曲诚君这些时日先住在这里吧,等有了好消息我再通知你。”
顾炎清推却道,“草民还是不在王府叨扰了,若有需要会再次上门拜见的。”
两人擦肩而过时,只听顾炎清小声说道,“这是我送给帝姬的投名状。”
顾羲凰停下脚步,侧过脸盯着顾炎清,见他只是恭顺地低着头,却猜不到他真正的来意。出了偏厅她吩咐素荷给顾炎清准备了一些伤药后,送他出了王府。
顾羲凰回到房中遣走了身边服侍的丫鬟后,推开窗暴雨仍未停歇,她摸出袖中的那方信纸展开来,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满满当当。是顾炎清在其中阐述了顾之徽对付昌川雪的详细计划,就连昌川雪府中藏匿的书信在什么位置也交代地一清二楚。信的最后顾炎清写道,“帝姬乃前朝皇嗣,多年间却遭受顾之徽摆布,所受苦难甚多,曲诚尽收眼底。然帝姬不知,顾之徽多年前曾暗中追杀两位皇子,只因皇子不愿受其摆布。曲诚为顾家后人,与帝姬血脉相连,亦见证帝姬所受苦难。愿以此法投诚,将昌川雪一事引至顾之徽身上,做实乱党之名将他伏诛,以求解脱。若此事能成,还望帝姬念在小小功劳,收下曲诚为左右手。不论帝姬将来如何抉择,曲诚定不会背叛。”
顾羲凰冷笑着将信纸放在掌心伸出窗外,暴雨迅速淋湿信纸将上面的墨迹晕开,很快只能看到诸多罗列的黑点,像是棋盘间纵横的棋子。
她不知顾炎清这封投诚信的真假,但看他今日来时借着大雨行色匆匆,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想必肃王府周边也有不少顾之徽的眼线。若能借着顾炎清的手除去顾之徽是再好不过的事,之前还在苦恼没有人能将线索引到西市平祥坊的那间石室内,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只是没想到,她与顾炎清竟然如此默契地想到了一起。
她将淋湿的信纸揉成一团,转身在房中踱步。她大概能理解顾炎清的处境,从她记事起顾炎清就在顾之徽身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任凭差遣的样子,顾之徽对他也是动辄打骂。与顾羲凰相比,他这些年的处境一定会更遭。不仅要统筹顾之徽身边顾家军的事,还要照顾顾之徽脆弱又敏感的情绪,身上应当也有不少伤。
可她还是害怕这会是顾之徽测试她忠诚度的一步棋,毕竟肃王府的周边一定会有眼线,一旦有人知道她曾在别院中见过顾桓与顾淮,会走这样一步棋也不无可能。但……这或许是扳倒顾之徽令她获得自由身唯一的机会,若不借着昌川雪一事,下一个机会又不知道会在何时。
四天后,又是暴雨。
白衡英参议朝会被困在宫中,便顺势留在羽华宫陪同安淑柔用膳,着人传了消息回来。传信的消息刚到,素荷就来到房间向顾羲凰禀告那位顾炎清又来拜访。
这一次顾羲凰是在书房见的他,将身边的人支走后,只有她与顾炎清两人。
“曲诚君请坐吧。”
顾羲凰见他今日穿的依旧朴素,若放在街上一眼看去也不会有什么印象。衣摆与鞋子已经全部被暴雨浸湿,可他偏偏从容地往那一站,未见局促。
顾炎清回了礼却没有落座,反而看了眼门口。书房并不大,比起空旷的偏厅,这里更适宜小声谈话。顾羲凰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低声道,“这里可以安心说话。”
顾炎清这才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端坐道,“王妃对于草民上次提及一事不知有何看法?”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炎清压低声音道,“王妃大概不知道王府周围有多少他的眼线,您每日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他。就连您见过的人……也是一样。”
顾羲凰歪过头,斜看向他,“你都知道什么?”
“比方说碧州的兄弟两人。”
顾羲凰捏紧了衣袖中的拳头,细长的指甲嵌进肉里,目光也变得凌厉。但顾炎清仍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道,“但是这些舅父他全都不知道。”
见顾羲凰的神情松懈下来,顾炎清继续说道,“能压下这些消息也只是侥幸,若王妃再不行动,只怕早晚要传到舅父耳中。到时候两位兄长的安全仍难保障,就连王妃也是自身难保。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趁他还在京中时一击即中。否则逃遁潇州后,只怕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羲凰知道顾炎清所言句句在理,即便有再多顾虑也该放手一搏,否则人一旦离开京城,再不会有如此良机。可她还是有些疑惑,看向顾炎清不解问道,“我却不知曲诚君所求为何?”
“所求不过一个安稳余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