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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偏厅出来的白衡英送走了宗辛,心情不甚畅快。方才提醒宗辛的那些话本可以更直接地说出来,他却选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法子。他抬头看了眼王府院墙内的天,厚积的云层几乎要压到屋顶的琉璃瓦上,一阵狂风袭来,似有暴雨将近。
乌云遮蔽,房中也陡然暗了下来。顾羲凰正在房中练字,将笔搭在砚台边,走到窗前一望。云层翻滚,风里夹带着雨意。她顿时没了练字的兴致,听着风声,想着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不如趁雨景观荷。
她合上窗子,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把油纸伞,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推门而出。谁知抬头就看到正郁郁不快往她这里而来的白衡英。
一瞬间的目光相交,两个人都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风卷起顾羲凰的衣摆,简易的素色与她院子里的红花绿树并不相映。她今日还是同往素一样的打扮,只是挽着简单的髻发,簪着那只碧玉簪子。碎发随风扫过她的眼睛,却遮挡不住她的目光。
白衡英觉得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她面前。他打量着她手中的油纸伞,又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顾羲凰微微一怔,随后醒过神来,回道,“素荷有些不适,许是这几日贪凉生了病,就让她在房中歇着了。”
“其他人呢?”
“我喜静,不想他们在旁边待着,就都吩咐水无君打发出去了。”
“要去赏雨?”
顾羲凰低头看了眼手中拿着的油纸伞,回道,“准备去池塘看看雨中荷花。”
白衡英笑了笑,语带温柔地说道,“风雨欲来,你却是好兴致。正巧我有件事要同你说,不如一起去赏荷吧?”
这话说得委婉,教人无法拒绝,两人便并肩往池塘而去。
长廊的檐下挂着几个青铜小铃,此刻风雨正盛,那铃铛也舞得起劲。顾羲凰在廊下落座,风里裹挟着细小的雨滴,吹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丝丝凉意。她抬头示意白衡英也落座,他却摇着头站在她对面。
“昭熙,有件事我替你做了主,还望你不要怪我。”
顾羲凰见他如此郑重,心中闪过一丝不妙,“什么事?”
“我让少虚在京中寻了一户官宦人家收你为义女,将你的名字写入族谱。但不必改名换姓,只是将来有一日要借用他们家的名目。”
“义女……”顾羲凰不明白此举的目的,“无缘无故地为何要结这门亲?”
白衡英低头看着她,“只是想为以后的事做些准备。”
顾羲凰被他这目光盯得一愣,但她猜不到白衡英的心思,“以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毕竟他的心思一旦说出了口一定会遭到拒绝。他抬头错开目光,看着池塘里遭风雨摧残正摇曳不停地荷花。
“不能告诉我么?”顾羲凰的声音在风声中几不可闻。
“现在或许还不是最好的时候,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告诉你。”
顾羲凰轻笑着,“可为什么我觉得你要做的这件事会让我进退两难。眼下你不愿意告诉我,以后或许也不会将事情的全貌告知。我也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么?”
她说到这里,竟联想到自己多年的处境,此时此刻的她又何尝不是顾之徽的一颗棋子。就连她自己也在利用白衡英试图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觉得自己卑劣透了,方才的话像是在试探白衡英的底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是从几时开始变成这副面目的,明明面对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却能毫不犹豫地以言语相激。
她猛地站了起来,不想继续留在白衡英身边,如果再相处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方才是我失言了,还请王爷勿怪。结亲的事我无甚意见,王爷觉得我需要结这门亲,我从命就是。”
顾羲凰说完这话就走,她甚至不敢去听白衡英的回答。擦肩而过的瞬间,白衡英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伴随着青铜小铃清脆的响动,他横跨一步,抱住了她。
这是两人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相拥,白衡英的动作很轻,却还是制住她的肩膀令她无法动弹。风声呼啸而起,他的呼吸却近在耳畔。顾羲凰听到自己躁动的心在胸中怦怦直跳,却因为被他抱在怀里多了一分安稳与平静。
“我想抱着你已经很久了。”白衡英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因为贴在她的耳畔,听得很是清晰。“你平日里温婉顺从,今日却难得发了脾气。我很喜欢。”
听到“喜欢”两个字,顾羲凰的脸立刻烧灼起来,连带着耳朵根也蔓延着这份热度。
“这不是我第一次向你表明心意,也不是第一次想要得到你的回答。你对我的态度,我一清二楚。可经历了这么多,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想得到你的目光,想看到你就在我眼前。明明……明明你也是心中有我的,为何要一次次地拒绝我?”
顾羲凰几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她伏在白衡英的胸口,听他述说着他心中积压许久的情愫。
“是因为你背后的势力,所以才不能和我在一起么?”
听到这话,顾羲凰后背一僵。白衡英也感受她的僵直的脊背,轻轻拍着她,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寻常的人家。在碟州小镇那一晚,我意识消散前,看到有一个黑衣人站在你面前。若你只是潇州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又怎么可能有暗卫一直在身边。”
“你都知道。”
“我自然知道。但我不在意,也不相信你会害我。若你真要杀我,那一晚也不会救我。不是么?”
顾羲凰笑自己太过天真,像白衡英这种自幼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的人,自然要比寻常人敏锐不少。那一晚情势危急,她只记得要救他性命,哪里还顾及得到要隐去痕迹。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真正的身份。
的确,又有谁能猜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