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向下人打探了佘阳在哪,知道了佘阳此时应该在他的房间收拾细软,准备明天启程。
这段时间在佘府住着,下人都说佘阳的房间是整个佘府最安静的角落,只要他在这里,就没有下人在他房间的范围出现。然而,当这次杏儿来找他,很意外地发现了两位婢女守在门前。
杏儿靠近那个地方,两位婢女抬头看了她一眼。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房内就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
“混账!大王如此器重你,你竟在此关头和大王决裂!”从声音能分辨出来,说话的应该是一位老者。
“你明天就给我滚去宫里请罪!”那老者继续说道,“这官职丢了就丢了,我们佘家不出忤逆君意、枉顾社稷的孬种。”
敢这样和司空大人说话的……是谁。杏儿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父亲,儿子去意已决。”佘阳冷冷的声音传来,“儿子自认无愧于心,向大王提议立司马氏长女为后也是为了战事考虑。”
佘阳话音未落,里面便爆发出一声脆响,门外的三人同时一惊。
随即传来的,是老爷子止不住的咳嗽。两位婢女进了佘阳房间,把身子歪道的老爷子扶起来,一边帮老爷子拍背顺气。
杏儿也往房内看了一眼,当他看见佘阳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时,呼吸一窒。
“逆子!”老爷子狂咳道,“我最后问……咳咳……你一遍……你明天要是……咳咳……明天要是不回宫里……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
佘阳跪在地上,脸色冰冷阴沉。
“明日午后出城。”他冷冷道。
他说的时候看似平静绝情,杏儿却看见了他攥紧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没了血色。
“你!”老爷子又要抬手一巴掌打过去。
那两个婢女要拉不住了,一巴掌眼看就要落下,佘阳闭上眼,准备接受父亲的怒火。
“你是哪来的人?”老爷子说道。
佘阳闭着眼,没等来疼痛。再睁眼的时候,发现杏儿双手拦住了老爷子的手臂。
“佘老爷消气。”拦下佘老爷手腕的杏儿尴尬地立在中间,思量片刻,也跪了下来。
“你是何人?”佘老爷稍稍冷静下来,脸色黑的可怕。“我在管教我的儿子,跟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赶紧拉出去。”
“佘老爷好,我是杏儿。我知道我是外人,但也请佘老爷听我说几句话。”杏儿说道,“小时候我爹和我说过,尊明君是忠,若大王当真如司空大人所说,有不对之处,那司空大人继续跟随大王推波助澜,那对江山而言就是不忠。况且,我相信司空大人不是背负大王,或许司空大人只是再以另一种方式改变眼前困局。”
老爷子放下了手臂,还不肯正眼看佘阳。
杏儿侧过头,恰好对上佘阳看她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心底一虚,但还是继续说道:“司空大人肯定还会回来康州城,对吧?”
她看着佘阳,片刻之后,佘阳冷冷道:“一定会。”
“哼。”佘老爷小声冷哼一声。杏儿知道他气消了些,立马示意他身边的婢女。
杏儿说:“时候不早了,送佘老爷回去休息吧。”
佘老爷黑着脸走了,好在已经没有阻拦佘阳的意思。
杏儿目送老爷离开,从地上站了起身,又立刻去扶佘阳。
“不用。”佘阳说道。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一个踉跄,估计是因为跪在的时间太久了。
他在桌前桌下,理了理衣衫。空气都好像冷了下来,只好又由杏儿开口。
杏儿说道:“这两日佘府上下都在说司空大人辞官一事......”
佘阳还是没有开口。
杏儿继续说道:“我不问司空大人因由,只想让司空大人知道,大王和天下百姓都很需要司空大人,都会等你回来。”
佘阳微微抬起眼,冷冷的眼神放在了杏儿脸上。
“时候不早了,杏儿回去了。”杏儿说道,“司空大人万事小心、万事顺利。”
第二天下午,佘阳果真出了康州城,佘老爷子也没有再闹事阻拦。晚上的时候,杏儿服侍杏儿婢女突然叫住她道:“杏儿姑娘,佘老爷要见你。”
她也不敢不去,就随着婢女引路走到了佘府的另一个角落。佘老爷住的地方和她住的客房离得很远,难怪她在佘府住了那么久都没有遇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佘老爷。
“老爷,杏儿姑娘带到了。”带着杏儿过来的婢女说道。
杏儿随着婢女进了一扇门。老爷子住的地方光线略显昏暗,可以有一股檀木线香的气味。他正襟危坐在大厅居中两把太师椅的其中之一上,身后供着一尊佛像,那线香的问道估计来自给佛像的供香。除了老爷子,昨夜的两位婢女守在他的身后。
她示意杏儿可以进去,杏儿走到老爷子面前,屈膝道:“杏儿见过佘老爷。”
“坐吧。”老爷子说道。
杏儿也就挑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她目测这位佘老爷大概五十岁的年纪,声音中气十足。佘老爷留了一把深灰色的山羊胡子,身穿一件黑色绒袄,有金丝点缀。
“我听说你在佘府住了一段时日,是佘阳的朋友。”老爷子说道。
“杏儿不敢自称司空大人的朋友,司空大人是我的恩人,还收留我在府中暂住。”杏儿说道。
“昨日你的那番话,是他教你说的吗。”老爷子说道。
“不是。”杏儿回答,“全是杏儿推测,不过杏儿是真心信任司空大人,他是真心实意向着朝廷的。”
“你和佘阳相识多久了。”佘老爷问道。
“我只和司空大人见过几面……”杏儿说道。
“只有几面之缘。”佘老爷好像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都比我这老东西了解我亲生儿子。”
杏儿愣了愣,说道:“怎么会,司空大人不多言辞,但在心里肯定是尊重您老人家的,是我这个外人怎么也比不上的。”
“事实如何我很清楚。”佘老爷语气惭愧,“虽然是我从小看着长大,也是我亲生骨肉,可我却从不敢说我了解我这个儿子。当年他陪伴大王左右,进了大王后宫,不论我如何打骂威胁,他都不在我面前解释半个字。”
闻言,杏儿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佘阳苍白着脸跪在父亲面前,任由父亲如何打骂逼问,如何暴怒发火,他都只咬着牙闷声不言。
“后来,大王清理了李国忠党羽,佘阳一日坐上了司空之位。我知道我错怪了他,向他低声道歉,他也还是那副样子。”佘老爷说道。
杏儿能感受到佘老爷子的百般无奈。她在宫中学会了如何在主子之间周全,也学会了分辨哪些事情是她能插手,哪些事情不能。这是佘阳的家事,她只听听老爷子抱怨就好,切不可说替老爷子去劝佘阳改变的空话。
佘老爷自顾自地抱怨了许多,包括佘阳母亲早逝,佘阳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儿子既让他操碎了心,也从不让他操心。
“杏儿姑娘,别嫌我这老爷子多话,只是许久没有人陪我这老爷子说说话。”佘老爷自嘲道。
“佘老爷别这样说。”杏儿说道。
“姑娘如果还要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就多来陪陪我这老头子吧。”佘老爷说道。
“好啊。”杏儿笑着答应。
佘老爷身上完全没有佘阳身上冷冰冰的气质,也许是因为他常年拜佛,面目都带着慈善的气质。无论是昨日对佘阳那般动怒,还是今日把杏儿叫出来自言自语了这么长一番话,杏儿都能感受到这位父亲对儿子很是重视和疼爱。
这让杏儿想起了她家中的双亲。设身处地一想,要是有朝一日她自己的父母也和佘老爷一样,她肯定很希望有个人能暂代自己陪伴一下父母。
从这之后,杏儿履行承诺,几乎每日都到佘老爷这边跑一趟,老人每次见了她都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