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5
要默方子,只能是回石柔住的院子。她想着自己既然已经以“贫道”自称,又曾收留曹尔绅在屋里住下,许多男女之防便可看淡。
“劳烦王爷稍侯,贫道很快就默出来。”
“倒也不急。”曹尔绅搭了一句,低头看向自他进院后就躲在角落的大毛二毛。
这两狗子真不给石柔争气,看到陌生人来了,也不知道叫唤。虽说曹尔绅以前曾住过一夜,但也不能一点反应也没有。石柔在准备纸墨的空隙偷瞄了一眼,见它们似挤在一块瑟瑟发抖,越发嫌弃了。
要是大毛二毛知道她的想法定觉得冤枉,能守在院中不逃走,已经是它们最大的忠心。连黄小仙都不敢惹的人物,它们哪里敢冲着他叫。本能上,它们想赶紧逃走,但作为家犬他们还是留了下来。
石柔不知它们为什么怕曹尔绅,她反正不怕,也没见萱草和吴有在曹尔绅来了之后有什么特别表现。硬要说的话,是两人更知礼了,颇有大户人家下人的模样。
萱草是石府出来的,一向规矩,但在石柔和吴有的影响下,近来她的规矩也有些松散,有些看到石柔颇为松快地懒着,她不由就想跟着学。
曹尔绅一来,她松下来的筋骨又绷紧了,一天下来都没有空的时候,石柔瞧着都心累。
吴有搬到厨房杂物间后,除了看孩子,还知道抱着孩子到前殿帮忙招呼客人,前殿的卫生也被他包了,勤快的就像是被夺了舍。
石柔不知道他盘算,只偶尔不小心听到他似乎想跟田义搭话,但田义这两日挺忙,他又看不上一般人,对吴有的示好视而不见。
庄王的大腿可不是那么好抱的。
“默好了。”
石柔拎着一叠写满了字的黄纸,轻轻吹了吹想让墨迹快些干。除了豆腐的做法,她还附上了几样豆腐的菜式。
“大豆是好物,除了豆腐,还可以做酱。不过那些太费时间,一时也难让王爷看到成果。”
“你先做着。”
曹尔绅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粗略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着,看着似乎心情很好。
“我也不白要你的方子。说吧,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有什么仇人,只要你开口,就是那了不得的人物,我也会让他后悔活在这世上。”
怎么这么凶残,石柔并没有太多感动,就听到脑中滋滋的,似乎系统正在酝酿想说的话。
“没有。”她赶紧拒绝,心思又转了一圈,“贫道就想安安稳稳地呆在观里。”
“这个简单。”说到这里,曹尔绅轻笑一声,“你要是怕石府前来纠缠,我让石顺修贬得远远就是了。”
难道她在曹尔绅眼中是个为了自己不顾亲生父亲的人?石柔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良心动了一下。
“倒不必如此,我这副样子,石家应不会再找上门来才是。”
“你还是太天真,竟还对未来存着侥幸。这种隐患不早早除了,他日定要将你困死。”
石柔扯了扯嘴角,原想摆个伤心的动作,毕竟听到曹尔绅这般说她的父母,她怎么都得有点表示。迟疑片刻后,她却没有太多动作。曹尔绅说的,她也想过,此时假装受伤未免太虚伪了些,估计也瞒不过曹尔绅。哪怕见面次数不多,她却莫名觉得曹尔绅知道她的心思。
她怎地生出这般念头来?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见她不出声,曹尔绅叹了一声。
“罢了,且先留着他们,反正也不碍事。”
“谢王爷宽厚。”
“宽厚?”曹尔绅拎着她写的方子甩了甩,“这是最与我无缘的东西。你也不必为家族所累,亲情血缘在争斗中不堪一击。”
这话石柔不敢搭腔,曹尔绅的亲人都是她见面需要下跪行礼的人物,她一小小的女冠,可不敢过问那些事。如今曹尔绅在这观里,她倒是能做些小事。
“王爷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愿吃豆腐吗?”
“你看着做。我看你观里的鸡也不错,倒是能添个菜。”
“是。”
观里的鸡是萱草养着的,一开始买来的那些有小半没养活,后来又添了几只,如今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只,挤在菜园里挺热闹。石柔私以为曹尔绅看上了观里的鸡,倒不是因为这些鸡被养的有多好,而是他和田义夜里偷偷从菜园进出时会被鸡叫声惊扰。
原先石柔也跟萱草说要杀鸡,那时是为了给负责养孩子的吴有补补,萱草不舍得,后来还是去附近村里买了鸡代替。这次石柔一跟她说庄王想吃她养的鸡,萱草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它们让庄王吃了,也算死得其所。”
石柔觉得它们的觉悟没那么高,但也没拦着萱草杀鸡。
观里养的鸡只有三只公鸡,其他都是母鸡。这三只公鸡里,有一只总会天没亮就叫,又喜欢啄其他鸡的毛,石柔总怕它有一天飞起来啄到孩子,趁萱草现在舍得正好把它杀了吃肉。
秋天可以吃的食材还挺多,山上各种山货正当季,就算石柔等人这几天没法上山,其他人来上香时也会送。
哪怕她们送东西是以供奉为名,石柔也会送她们一块豆腐当回礼,一来二去的,来观里的人更多了。
她们以为石柔只喜欢山货,拿来换豆腐的也都是菌菇、板粟等物,没几天观里正经三餐要吃的粟米和大豆反倒空了。
石柔只得托货郎郭二帮着买,还托他订了两个大缸准备制酱。石柔要的豆子量大,对郭二来说是稳定的营生,加上郭二还想从石柔这儿进豆腐去城里卖,帮石柔代买东西也更尽心。
石柔听他说想卖豆腐,还特意问了曹尔绅。既然他要把豆腐方子献给圣上,她擅自在民间先买卖豆腐怕是不妥。曹尔绅却让她不必在意,做自己的买卖就是,但暂时不能把方子传到别处去。
若是这豆腐只由石柔一个人做,她就是整日不停又能做得了多少,想供上整个武阴县是不能的,更传不到别处去。
石柔也没有那么勤快,她就算应下了郭货郎要供给他豆腐,也不会供给他许多。豆腐不轻又易碎,郭货郎要担着出去卖也挑不了许多。
哪怕这个算是独门生意,石柔要的价也不高,还跟郭货郎说好可以用大豆抵货钱。郭货郎隐约猜到豆腐应该是大豆做的,却没有多打听。许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可不敢得罪石柔。
虽说石柔把豆腐供给郭货郎卖,但观里的香客想换她也给换。换给香客的大部分是做坏了的碎豆腐,价格上便宜不少。香客们也不挑,反正这豆腐下锅烹饪时也会碎。她们是没见过石柔给曹尔绅煎的正正方方沾着蛋液的黄金豆腐有好多看,不然也不会这样想了。
这些天,石柔变着法给曹尔绅做豆腐。
曹尔绅本不怎么挑嘴,吃得多了也有些生厌,但每次她送来的豆腐做的菜肴都与先前不同,味道也过得去,他稍不留神就吃完了。比起府里有些单一的菜式,还是石柔做的各式豆腐更合他的胃口。
石柔的厨艺跟王府的大厨相比还差点火候,但她会的菜式多,做菜不像王府大厨过于精细,又比寻常人家做的饭多点滋味。
他倒是挺喜欢石柔做的菜,可惜并不能在水月观久留。
这日,天有些阴沉,吹得人全身生寒。观里一天也没个香客,石柔见傍晚风越发大了,就想早早把院门关了。到了院门前,她就听见官道上有马车经过的声响。
往日很少有马车从观前经过,尤其是这个时间。前面也没有近的城镇,要是那马车继续走下去,怕是夜里要宿在荒效野外了。她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要把马车拦下来提醒一二,马车却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石柔嘴角一翘,整了整衣衫,等着山下的人上来。
“前面好像是有座道观。”
“也不知柔表姐是不是真在这儿。”
两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快到观前时,石柔轻咳了一声。
“来者何人,为何私闯水月观重地!”她冷声说道。
穆瑛和婢女巧蕊脚步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道长莫怪,我家小姐是前来寻人的。”巧蕊告罪了一声,小心听着山上女冠的反应。
“寻什么人!我看你们趁这时间过来是心存不诡。我这观中还缺两个扫地的姑子,等我把你们头发剪了,正好充数。”
穆瑛一向胆大,听了这话没被吓住,还生出一股子火气。
“哪里的杂毛这般大胆!”穆瑛骂了一句,心下又觉得不对,大步朝着山上走。
“小姐……”
巧蕊担心地跟在她身后,生怕穆瑛在别人的地盘跟人吵起来。这四周没有人烟,要是对方人多,穆瑛妥妥的是要吃亏呀。
穆瑛却不这么想,尤其是在她看到石柔之后。
“柔表姐,你吓唬人!”她跺脚抱怨道。
石柔展颜一笑,说:“贫道难得碰上这么俊俏的小娘子,说话造次了些,还请小娘子莫怪。”
“哼,这才多少日子没见,柔表姐竟以女冠自居了,就是水云庵里的师太都没有这么快改口的。”
“我跟她们怎么一样。”石柔跟行礼的石蕊笑着点头,招呼道:“快进来吧,外面风这般大,你们怎么选了这样的日子出门。”
“表姐还说呢,我们原是去的水云庵,昨日就到了,不想却发现你没在水云庵里。多番打听后,才知道有个水月观,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穆瑛一边说话一边跟石柔进观,巧蕊跟在后面,等着车夫送行李上来。穆瑛这次出门原也是打算在水云庵小住一个月陪陪石柔,她早就想出来,却因为得照顾弟弟脱不开身。
“你们去了水云庵?里面的师太怎么说的?”
“这事说来也是巧了。水云庵里也有一位石姓的小姐,是位富商家的女儿,因为冲撞了长辈到了庵中清修。这半年来,府里每月都会派人去庵里上香添香油托师太好好照顾石家的姑娘,师太把那位石姑娘认成了表姐你,对她颇为照顾。直到我昨个儿到了,才知道弄错了人。”
“竟还有这样的事。”
“这也不能怪庵里的师太马虎,她们本就不认得表姐你,要怪就怪每个月过来的车夫和管事嬷嬷粗心,都不知道进去见主子的面。那位石姑娘估计知道庵里弄错了,却故意瞒着。”
“却是为何?”
“还能为何?她家中但凡对她看重这半年派人过来问问,庵里的师太就能发觉有两位石姓的小姐被送来了庵里。像她这样被送过来又没得关照的,原是得天天做重活磨性子的,如今却什么也不用做。听说她在庵里还胖了一圈,吃那些个的素斋,也亏她能胖得起来。”
“许是住在庵里心情开阔了。”
穆瑛闻言打量了石柔一眼,说道:“看来柔表姐这半年的心情也开阔了不少,个子高了,连气色都比在府里好。”
“我初到水月观时,正好遇上观里被人要债,连地契都要守不住。我看这地方比水云庵还清静,买下来也是个长久的落脚之处,便呆在了这儿。要早知道府里每个月还会送东西去水云庵,我该过去说一声才是。”
石柔倒不是真没想到这个,就是想拖一段时间,不让家里太快发现让她离开水月观。她还当是水云庵发现人丢了帮忙瞒着,却又迟迟不见水云庵的人来水月观寻找。从她打听的消息看,走错地方的人可不止她一个,水云庵若要找人应不会漏了水月观才是,想不到其中还有一个石姑娘,愣是把两边的人都瞒了。
“我瞧此处也的确比水云庵清静,水云庵里有几个很是不简单的贵人……”
说话间,穆瑛跟着石柔进了后院,目光也四下打量,想看看石柔住的地方好不好。忽地,她看到一院中走出来一容貌如雕似琢的黑衣男子,略带疏离的眼眉间带着狂傲之气,目光扫过穆瑛时带着不屑。
穆瑛声音一顿,脑中略一空白后又飞快转了起来。
她认得这个人!
“柔表姐,怎么庄王殿下会在此处?他不是去南方赈灾了?”
什么赈灾?石柔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曹尔绅说:“想不到竟还能在此处遇着京中来客,看来是留你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