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6
石柔出了门,去了朱雀大街,街上有好几家茶馆,有一家上官氏常去。
也是有缘,她刚到清风茶楼的门口,就见着了上官氏和吕四娘。
清风茶楼面积不大,夹在首饰铺和绸缎铺之间,方便了女眷歇脚会面。
会在附近停留的大部分是女子,石柔夹在各有千秋的女子颇有些显眼。旁人开始只当她的衣着素淡了些,没往女冠那边靠,等发觉不对时,都不禁多看她一眼,也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疤,心下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们也好奇石柔出现在此处的原因,如果是约了好友为什么不在室内等着?
上官氏看到石柔时也有同样的疑问,她与石柔关系不算近,也就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彼此印象还算不错。她还在犹豫,吕四娘却是目光一亮,大大方方地朝石柔走去。
“这不是石大娘?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
“贫道素石。”石柔应道,有些意外吕四娘会跟她说话,却又觉得合了吕四娘的性子。
“素石道长方便一块儿喝杯茶吗?”
“我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请。”
吕四娘大方做了一个相邀的动作,她一向性子爽利,又向往江湖豪侠的自由洒脱,难得有个认得的小姐算半个江湖人了,她自然想好奇问一问。哪怕是水云庵,也有一些坊间的传闻。
进了茶室,待三人落座,诸事妥当,吕四娘打开了话匣子,好奇打听起来。
“听说水云庵有位师太武艺超群,曾是义侠,可是真的?”
“却不曾听过。”
“我猜多半是假的,要真有这样厉害的,也不会去水云庵了。”吕四娘分析,又想到其他传闻,“在水云庵外,武阳县内,是不是有一些奇人?”
“是有一些。”
“你见过他们比斗吗?”
“不曾见过。”石柔有些招架不住吕四娘的提问,吕四娘想要知道的江湖跟石柔所知的世界似乎并不在同一个维度里,她也想把话题导向她想要说的。“我倒是跟一位高人,习得了占卜之术。”
“占卜?”
吕四娘略有些吃惊,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石柔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她本人并不信什么占卜,反倒是上官氏有兴趣。
“是要八字吗?”
“也不必那么麻烦,得分人。我才刚学,时准时不准的。”石柔加了几句以防万一,也怕她们心生戒备,“也得事主同意了,我才能卜卦。”
“那你算算二娘……”吕四娘凑趣道,挺想知道石柔能算出什么来。
石柔看向上官氏,在她略带期待又好奇的目光下,微一拍桌。她面前杯子里的茶水顿时溅到空中四散开来,在石柔虚空一拂后又落进了怀里。
“天……”
吕四娘惊叹,不由坐下了身体,原本只有一分信瞬时也变成了十分。上官氏更加信服,再不敢把石柔当成以前认得的石家大小姐。
石柔这一手就是个虚架子,跟吴为办了几次事后,她知道要是不摆点架子,别人都不信她真有本事。
看着杯中荡漾的水,她皱了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怎么了?”上官氏紧张地问。
石柔抿了抿唇,迟疑地说:“提防亲近之人送来的东西,最好备个信得过的医女。”
上官氏脸色一白,不知石柔这话指的是什么。
吕四娘倒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侯府有人要害她?”
“不好说。我能力有限,卜不到太多。”
吕四娘有几分不信,甚至怀疑石柔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不如道长也替我占卜一下?”她试探道。
石柔点头,又将杯中的水溅飞了一次,这次水珠洒在空中却是不同的形状,就连回到杯中的动静也不同。石柔的脸上仍不怎么好,看完水纹后,轻轻一叹。
“怎么样?”吕四娘淡淡地问,双手却不由握起了拳。
“江湖险恶,雍非良人。”
记得前世吕四娘结识了一名字中带“雍”字的江湖中人,又逢家中要将她嫁给一不成器的公子,她愤而跟江湖人私奔,却被他卖入青楼。被困三年后,她趁他再来青楼过夜时,在楼里放了一把火,自己也死于火中。
想到这个,石柔的脸色白了白,看向吕四娘时多了些困惑。
吕四娘听的一头雾水,全然不知石柔的意思,也不知该不该信。但看石柔脸色微变,像是拼了全力才算出这些,她不禁将话记了下来。
“你还好吧?”
“没事。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两位了。”
石柔微笑告辞,告别的目光似多了担忧。她们不知她到底占卜出什么,多少有些紧张,等她走远了,都还想着这事。
石柔心中也有疑惑,吕四娘的事前世她不曾听闻,一般人也无从知晓,她是怎么知道的?
出了茶馆,她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了没有多远,便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眼时发现是曹尔绅,忙行了一礼。
“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曹尔绅摆了摆手,戏谑道:“你回京做什么?又想多管闲事?”
“总不好一直遮遮掩掩的,走了这一遭以后就不来了。”
“就怕有时你身不由己。”
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一般,他的话音未落,边上就有一男子拔出袖中的匕首朝他刺来。
“啧~”
曹尔绅不耐烦地咂舌,不管是哪一世总会有这么一回。
刺客是邻国派的,京中形势还没有到对他这个无缘皇位的王爷下手的地步。他们成功过一回,那次是他太大意,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把石柔护在身后,他一脚踢开冲过来的男子,顺手拿起边上摊子上布匹砸向另一侧偷摸过来的刺客。就算他们藏得再精密,经历过那么多次,他也摸清他们的套路了。
石柔也是才发现有其他刺客在,见曹尔绅已经解决,对他的手段又高看了一眼。
忽地,石柔听到了破音之声,一抬手就定住了射来的箭。
曹尔绅早知道有暗箭,将石柔拉到一边时,扫到空中的箭时,眸光一闪,按下了石柔的手,由着那箭穿过他们刚刚站的位置,钉在地面上。
“你几时有了这些本事?”他诧异地问,见护卫赶至,就把刺客交给了他们,他只管在后面站着就好。
“我都当上观主了,怎么都得会几招。”
曹尔绅面上仍有沉色,经历过许多次轮回,他自然知道世上真有神异,但前面几世他皆不曾遇过,现在忽见石柔会了这些,不由想到其他人是不是也会了。他寻了许久不曾寻着的替他解惑的人,是不是也将出现?他所面临的敌人,是不是也会特异的手段。
“要护身符吗?本观的护身符还挺灵验的。”石柔好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她不是真的推销她的符箓,只是见曹尔绅神色有异逗逗他罢了。
“给我来一打。”
“这东西多了也无用,你放一张在身边就好,要是失效了再来观里。”
“你是跟谁学的?”曹尔绅不动声色地问。
“无师自通。”说起来,石柔还有点小骄傲。
“你可别乱学走火入魔。”
“不会的。”
看石柔似很有自信,曹尔绅猜测她现在的修为应该不算低,应也见过几个同业。有过比较,她才有会有这样的底气。
“你是不是见过许多大师?其中可有本领通天的?”
“这可没有。”
“有没有能助人脱离轮回,不死不灭的?”
“没有。”
世人说到术法就会想到长生,石柔当曹尔绅也是想求长生,答完心下却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看向他,目光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眸中。
“连这也没有,真是无趣,看来你的修行也不过如此。不过凭你刚刚那一手,就胜过一般僧道许多,要不是认得你,谁能想到你是石府的大小姐。
你真的是吗?别是换了魂?”
石柔动了动唇,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另有人赶到。
“八弟,你没事吧?”一个眉毛与曹尔绅生得极像的英俊青年匆匆赶至,紧张地打量着他。
“没事。”曹尔绅淡笑道,留给石柔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跟来人行了礼,“皇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好。”
来人应了一声,目光在石柔身上不经意地停留,转瞬又收回,跟着曹尔绅匆匆离开。
石柔站在原地,忽略了渐渐弱下来的打斗声,庆幸曹尔绅刚刚及时离开,她也就不必继续聊下去。她当时是想要否认的,她有前世的记忆,怎么可能是被人换了魂,心下却不确定起来。
脑中不属于她的记忆、身体的反应和曹尔绅的态度都指向另一个答案。
若真是如此,她会是谁?
“阿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在心里问。
系统沙沙作响,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石柔回到府中,才说了一句。
“杀了曹尔绅!”
石柔:系统疯了~
不知被系统惦记上的曹尔绅此时已经安全回府,还留了送他回来的太子曹尔乾喝了一杯茶,交谈时免不了打探曹尔乾出现在那儿的缘由,似对他有所怀疑。
“陈大人新得了幅松下问道图,我听说八弟近来喜欢这些,顺道去他府上看看,想不到回府的路上遇上了这事。”曹尔乾说的坦然,目光却一直盯着曹尔绅,像是怕他不信。
“倒让皇兄费心了。”曹尔绅笑了笑,说:“说起来,修道还是有用的,不然今日这样的布置怎么会有惊无险的过去。我如今也没有正经差事,正好寻处地方清修。”
“年纪轻轻的,怎么想起清修来?父皇可一直琢磨八弟的亲事,若八弟有相中的女子,不如早些跟父皇说了,也好让父皇安心。”
“京中的女子皆没有出挑的,论模样还不如我呢。”
曹尔绅长相出众,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以前曾有人拿此玩笑说他将来怕是娶不上媳妇,后来因他会生恼才没人敢说,这会儿他自己倒提起了,听着却不像是自夸更像自嘲。
曹尔乾笑笑,应和道:“也是。”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曹尔乾看天色不早这才告辞,曹尔绅送他到了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离开,也没理会暗处窥探的人。他算是继后抚养长大,跟元后所出的太子天然就是两个阵营的人,且他受的那些罪,多半要怪太子起了龌龊的心思。
太子必须死!
待他如亲弟的三皇子,也不是个好的!
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曹尔绅在心里盘算着他们的死法,又想起了会术法的石柔,不由皱了皱眉。
这一世显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说不定他有机会脱困。若是不能,他也不在意,不过是再死一次,再杀他们一回。
丹萍的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出嫁那日,赵氏抹着泪相送,好像她才是赵氏的亲生女儿一般,明明在府里的石柔反倒让人忽略了。她就连参加宴席坐的都是角落的位置,只因她不愿意换下她的道袍。她也不在意,没等丹萍回门就回了水月观。
系统偶尔还会跳出来催她杀曹尔绅,尤其是曹尔绅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开始会被脑中的催促声吵得头疼,渐渐的,竟然也习惯了。
曹尔绅来水月观的次数并不多,还都避着人,来了就会跟她交流近来有关修行一道的新发现。两人达成默契,不问为什么他会对此有兴趣,也不问为什么他会找上她,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论起消息灵通,偏居于水月观的石柔远不及曹尔绅。
据曹尔绅探得,僧道中会术法认真修行的人数不多。这些人像是白日的星子,他以前从不曾发现,如今却一颗颗在他眼前闪现,就连世间被妖邪所扰的事件也多了起来。
比如石柔的大伯石顺儒,他一直出家修行,曹尔绅记得他最终会死于过度服食丹药,这一世他却被邪气入侵得了噬血之症,还是石柔出手帮他治好的。
曹尔绅亲眼见证了石柔的手段,一时茫然起来。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他和石柔陷在轮回里,他以为她是同伴,可也许,她是对手是钥匙是答案。
面对答案,总要验证。
他寻了一日前往水月观,未及入观,就见石柔迎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他来过许多次,还是头一次见她出观相迎,甚至对他的到来略有不安。
“怎么了?”
她勉强笑笑,目光朝四周一飘,曹尔绅瞬时懂了,沉着脸跟她入了观内。回想近日收到的消息,曹尔绅大约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太子寻了几个手段不凡的术士,似要对什么人下手。”
“是嘛?怎么我听说的是太子寻了一个蛊师,似要迷谁的心智。”
石柔的消息虽不及曹尔绅灵通,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在水月观的这些年,她认得了几个妖怪,他们有时会跟她递消息。
“如果他要下手的对象是我,便也留不得你。”曹尔绅冷声道,又不屑地笑笑,“我看他打错了算盘,以你的身手,区区几个术士能奈你何。”
几年下来,曹尔绅意识到石柔在术法一道上颇有天赋,已经胜过当世修士许多。
“这可不一定。”石柔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悄声跟曹尔绅说:“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
倒不是真的身体不适,而是系统好像真的疯了,见她迟迟不动手,在她脑中一直发出刺耳的鸣叫,害她连日坐卧难安不说,连术法都没法好好使出来,头也疼的厉害。
曹尔绅心有所感,忽然一笑。
“竟还是逃不脱吗?”
“什么?”
“无事。若这次安然度过,我看我不如投入你水月观门下,跟你一块儿修行吧。”
说到这个,石柔不由想到京中的传闻,笑着打趣道:“你若真的来了水月观,旁人越发要说我练了什么勾人的邪术,把你给骗住了。”
“还不是你那好姐姐传出的话,就不该留她的性命在世上。”
“几句话的事,倒不至于上升到生死,让她多做几次恶梦就是了。”
“你还是太软。”
“以后你若投入我门下,行事当要温和些,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你就不怕我另起一个道观与你抢香火?”
“我观里的名声比水云庵都不差,哪能轻易就被人抢了香火。”
大约是以前接触的邪异术士皆没有什么厉害的,两人语气放松,并没怎么把来敌放在心上。石柔想着系统就算再疯,也不至于把她害死,直到应对时术法无法施展才知这次是真的麻烦了。
难道真的要折在这里?藏在角落的石柔抹去嘴角的血,跟身边曹尔绅对视了一眼,心下想黄泉路上有人相伴倒也不算孤单,就不知下一世她会是谁。
生离死别的话现在说来有些矫情,她目光一转,视线就落在他腰上的狼牙上。
“你的狼牙倒是有些别致。”
“给你吧。”曹尔绅淡然道,既然都要死了,许多事也就不必再执着。
石柔听说过这是曹尔绅自己猎的巨狼的狼牙,旁人向他讨要他都不肯,想不到竟给了她。接过他递来的狼牙时,她目光微微一闪,脑中响了好几天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恍然间,她从一张玉石床上醒来。
阳光从洞府的天窗洒了进来,照在窗下熟悉的花草上,洞内还有其他奇花异草,皆被打理得生机勃勃。
她听到脚步声,抬眼时就见一灰衣青年提着浇花壶入内,看到石柔醒了也是一愣。
“石圾娘娘,你醒了~”
“狼坤,你的牙怎么会在我的幻境中?”她握着手中的狼牙问。
“见娘娘久未醒转,怕娘娘被心魔所缠,属下才斗胆让分神入幻境。不知是否帮上娘娘的忙?”
她本是山中普通的巨石,莫名被人族奉为山神又被遗忘,后为警示天灾而湮灭,却也因此得了机缘修得真身,到轩辕岛修行。人界已不适宜修行,就连轩辕岛的灵气也越发稀薄,如今这岛上只剩下她与她救下的狼坤。
石圾轻抚上自己已经石化无法动弹的腿,说:“轩辕岛上如今就剩下你我二人,以后你不必再尊我为主。”
“可是……”
“去弄些吃的来,我饿了。”石圾打断他的话。
狼坤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他离开后,石圾又闭上眼进入了幻境。
再睁眼时,她握紧狼牙,看向曹尔绅。
“一直不曾问你,你的心愿是什么?”
曹尔绅感觉眼前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了,连他的心境似乎也变得不同。
“活下去,”他说,又加了两个字,“和你。”
“原来如此。这一世,当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