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其实早焦虑万分，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昨夜将启灵石交给陈罡后，她便在母亲住处等待沈沐启灵的消息，可是直至天明都杳无音信，心中已然绝望，只是没见到陈罡之前，还怀有一丝侥幸，这才一早就来到尚苑等待。

　　先是见陈罡一副狼狈如丧家之犬的模样，顾明月心就凉了大半，待陈罡又说“天大的喜事”，希望之火便“唿”地烧起来。

　　昨夜至今晨就沈沐启灵这一件事，看来自己赌对了，这个市井乞丐，果然是蒙尘璞玉。

　　世家行事，向来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只要她顾明月能为家族带来益处，那么过程如何便不会有人关注，即便有人揪住不放，也可以故作高深的辩解为“一切均在算计之中。”

　　虽然顾天行昨日并没表示明显的不愉快，但限期一个月要求顾明月突破到四品，从后天期初阶晋至中阶，否则便撤去她最大的助力陈罡，这就是家主表示不满的明确信息。

　　或许父亲心中并不责怪自己，可是他毕竟贵为一家之长，谁的面子都要不露痕迹的照顾，一个家族太过庞大，就会有方方面面的势力羁绊，顾明月做的事惹了别的势力，顾天行当然要出面以证公道。

　　既要让人感受到家主指令不容质疑的权威，又要照顾别人受了委屈的情绪，两厢平衡下来，陈罡就只能成为代罪羊，此乃顾天行平衡各方势力的手段。

　　所以，顾明月要想保住陈罡，就得证明自己所作所为非但无过，竟然有功。

　　修行者才是家族根本，尤其像沈沐这种流落街头，没有背景又知根知底的少年，如果成为家族的修行者，那么她在悦来楼前所做的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也能堵住主母一系的口。

　　所以此刻，陈罡虽然还没说出结果，顾明月却已经放下心，长吁了口气。

　　“陈叔不必着急，慢慢说，想必流浪启灵成功了？那咱们就不至于被动了，只要资质不是太差，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顾明月安慰着陈罡，心中则奇怪一向沉着的陈叔怎么如此慌忙？引起风波的沈沐正好可以变成杀手锏，等对手以此为把柄攻讦不休时再抛出来就好，自己能想到的，陈罡必然也能想到，何必如此着急呢。

　　陈罡终于平复下来，摇头叹道：“若只是启灵成功，老朽何至于如此不堪，实在是流浪启灵大出意外，我也不敢擅断是非祸福，所以才赶紧来通报小姐，且此事万分重大，咱们必须定个对策下来，才好尽快禀报家主知晓。”

　　顾明月哑然失笑，道：“多了个修行者而已，哪还需要劳烦家主，流浪能成功启灵就好，莫非……咱们还能随便就捡到个资质绝佳之人不成？”

　　她本是玩笑话，却看到陈罡双眼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蓦地捂住鲜艳樱唇，双眼满是震惊的说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罢。”

　　“唉！”陈罡叹口气，说道：“问题就在这，流浪不仅资质绝佳，而且老朽用测灵玉查验，竟然是世间罕见的双系至尊体……”

　　“双系至尊体？”顾明月花容失色，感觉脑袋轰然炸开，果然是惊喜，但太惊喜了，简直有惊无喜啊。

　　以顾明月的斗争经验，她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就好像悬崖峭壁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陈罡是冷静了，顾明月却开始不冷静了，魂不守舍的拿过陈罡手里的茶杯，仿若神游般喝了一口。

　　陈罡呆滞的看着顾明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那是他喝剩下的茶水。

　　一口冷茶下肚，顾明月好似恢复了些许理智，听陈罡一五一十转述了自昨夜给沈沐启灵后发生的所有事，甚至就连启灵过程中发生的异变也没有一丝遗漏。

　　听完整件事始末，顾明月眉头紧皱，跌坐在椅子上，经过最初的震撼，她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

　　“那么……”顾明月迟疑的说道：“以陈叔之见，流浪这种诡异的现象，究竟能否确认真是至尊体质呢？这一点至关重要，也决定了家族是否不惜一切代价保全他。”

　　陈罡皱眉道：“这也正是我拿不准的，或许家主学究天人，且曾闯荡过九州大地，对于至尊体的了解会详细得多。”

　　顾明月怔怔的没说话，她面临左右为难的境地，同时也觉得老天似乎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其实沈沐的存在，她早在顾明堂与沈沐第一次发生冲突时便已知晓。

　　一直以来她与陈罡筹划了许久，就是想借助沈沐与顾明堂之间的仇怨做文章，因此栾城连下半个月的大雪一停，顾明月就立刻安排家族施粥，甚至将此事大肆宣扬，就是为了给谋划的计策创造实施空间。

　　顾明月本意是引顾明堂与沈沐在悦来楼相遇，然后再起冲突，她安排好的两名修行者则趁乱毁掉顾明堂的丹田，虽不会伤他性命，但顾明堂必将永远失去继承家族的可能，以此来熄灭主母一系借嫡系公子名号，争夺顾家权利的谋划之心。

　　同时，顾明月安排的人会顺手杀掉沈沐，既能替顾明堂“报仇雪恨”，又能显示家族威严，还能证明代行家主之责的顾明月遇事沉着，决断英明。

　　为此，她特地安排人监视破庙中的老鬼等人，若沈沐伤重难愈，便安排擅长治愈的修行者出手医治，好在她眼中的“流浪”命不该绝，居然自己康复了；

　　陈罡则特地通过手段“送”给梅文华一位美女，此人好色，这个举动就是为了利用美人缠绵拖住梅文华片刻，然后通过顾明堂身边的护卫，怂恿憋了十来天的顾明堂迫不及待的一早出门……

　　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两边的主角也都丝毫不差的按设计在悦来楼碰面，甚至顾明月安排的修行者都快要出手了。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情报中描述的重伤初愈的沈沐居然爆发，一改之前的颓态，竟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顾明堂，让顾明月的打算再也无法施行，甚至还得出面解救。

　　顾明月一计不成一计又生，当机立断决定将沈沐带回府，就是希望主母一系的人将沈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仇人近在咫尺，她不信主母一系的人能忍住不下杀手。

　　那时她只需隐在暗处，抓住机会，就能接二连三剪除忠于主母的手下，虽然不能一劳永逸，但也可以削弱对手的实力。

　　然而，世事无常，老天爷再次开了个让人惊悚的玩笑，她随意带回来的乞丐，竟然会是世间罕见的至尊体质。

　　据说凡是拥有至尊体质的人必定可以破碎虚空羽化成仙，就算那些世外隐秘的修仙门派，遇到这种人都会抢得头破血流，可想而知，若顾家有个双系至尊体的人出现，将会在蜀州乃至天下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在真正的世家大族，与古老神秘的修仙门派抢夺天才的旋涡中，一个偏远栾城的土著家族该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呢。

　　顾明月心中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下手杀死沈沐，将这个祸胎消弭在萌芽状态才是对家族最好的选择。

　　可是，那是能一步登天的至尊体质啊，说不定家族能借此飞黄腾达，从此跻身真正的一流世家呢？所以人就是如此，思虑越多，面临两难境地的选择往往越难下决心，无数大祸的最终发生，莫不是起源于初始时的侥幸与贪欲。

　　往往人们知道希望很渺茫，但面对终极的诱惑，总会认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人。

　　该怎么办呢？顾明月委实难以决断，一步踏错便可能天翻地覆。

　　顾明月秀气的眉头紧蹙，脑中不停的权衡利弊，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皆因此事关系重大，早已超过了她与主母或长老堂的家族内部之争，一旦今日选择错误，未来便不知有多少条人命会断送在这个决定之下。

　　直至此时，顾明月才体会到作为家主的难处，当面临家族发扬光大和毁家灭族的矛盾时，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她平日处理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陈罡在一旁看着，有些急不可耐，劝道：“小姐，此事干系重大，你不能隐瞒不报，否则绝担不起责任，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迅速禀报给家主，至于最终如何，还需家主决断才是。”

　　顿了顿，陈罡继续说道：“老朽来此的目的，是希望小姐能分析分析，此事由小姐直接去说好，还是需要老夫先行试探，这样小姐也能有个退步的空间……”

　　顾明月闻言，摇头说道：“流浪之事，祸福难料，明月怎能让陈叔轻涉险境？无论如何，明月始终是顾氏之女，就算万一出了岔子，家主也不会太过绝情，所以肯定是明月亲自回禀为佳。”

　　见顾明月说得坚决，陈罡不再坚持，沉声说道：“还有件事，需立即就办。”

　　“陈叔请说！”

　　“流浪那些同伴，我们必须抓在手里，看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们有这些人在手，一旦事态失控，也能让流浪投鼠忌器。”

　　陈罡阴沉沉说道：“如果他在家族立稳脚跟，那么我们则正好可以坐享其成，这样的人物一旦成长起来，只有这种方式能控制他为我所用；

　　如果流浪最终被其他家族抢走，我们还能以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来逼迫流浪听命行事，毕竟所有纷争皆因他而起，若纷争的源头没了，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顾明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陈罡的意思，当即说道：“也好，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多一手准备也是好的，那咱们就兵分两路，我去向父亲请示，烦请陈老再辛苦一番，亲自带人去抓老鬼等人，昨天在悦来楼前流浪明着说破庙边的森林，暗里实际是让人往南到迷雾森林，为防他故弄玄虚，所以这两处都得去。”

　　陈罡颔首答道：“小姐放心，此为关键之举，老朽就算将地面翻过来，也得把那些人弄到手。”

　　“好，事不宜迟，你我各自行动罢！”

　　“小姐只需记住，与家主转述时，切莫自作主张，万勿妄下结论，一切以家主最终决断为要。”

　　顾明月黯然点头，此去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她不得而知，可事态所迫，她却不得不按照事情发展的轨迹被迫应对，哪想得到自己临机之举，竟惹来如此难缠的麻烦。

　　福兮！祸兮！难见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