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只名贵的酒壶被人大力摔到地上,碎片混着酒水四溅。
一旁侍立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俯身准备收拾。
“滚、滚、滚……都他娘的滚出去。”
顾明堂惨白的面庞扭曲的令人生怖,刚刚得到手下禀报,那个让自己大庭广众下出丑的贱种流浪,竟然被姐姐请进了府,这不明摆着打脸吗?到底谁才是嫡子?
心中的屈辱与对未来的惶恐,让他更嫉恨顾明月,反倒对沈沐没那么在意了,毕竟沈沐在他眼里只是随手可捻死的蝼蚁,根本不值得他耗费精力。
只要透露出些许念头,栾城自有大把的人会抢着置沈沐于死地。
顾明月才是心腹大患。
顾明堂心中恨恨不已,因为顾明月不仅花言巧语骗取了父亲的信任,硬生生抢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启灵机会,更处心积虑的攀爬上位,就是想将他这个顾家嫡子踩在脚下。
一旦顾明月真正掌权,哪还有他顾明堂什么事?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顾家大少爷,本应在顾家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对,就是因为顾明月,他才不得不沦落到与普通护卫为伍,整日游手好闲,甚至许多作为家奴的修行者,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让顾明堂心中的恨与日俱增。
但所谓纨绔,便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完全看不到自己身上各种令人生厌的恶习与缺陷,只会责怪别人不友善、不理解。
别人强,他就牙酸的诋毁人家走捷径;别人弱,他又轻蔑得无以复加;这样的人又怎会去理解别人?
在顾明堂心中,顺从自己的就是好、违逆自己的就是坏,所以诸如敢大庭广众让自己出丑的沈沐,自然是坏蛋,而抢占了早已内定的少家主地位的顾明月,自然是更大的坏人。
因此,得知顾明月敢将流浪这个可恶的乞丐请进府,他还怎能忍得住?
无论走到哪里,顾明堂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嘲笑他,隐秘的角落中,不知有多少可恶的嘴脸对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
“看那个废物,连一个乞丐都敢堂而皇之的欺负他,他还自诩什么顾家大少爷,根本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软蛋。”
所以,顾明堂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愤怒,可是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很快便没了力气,就连发怒都持续不了太久,顾明堂怒不可遏的坐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歇会儿再接着骂。
“哎哟……”一声痛呼,顾明堂带着对姐姐顾明月的愤怒一屁股坐在倾倒的椅子上,他忘记自己刚刚盛怒之下打翻了这屋里九成的家具。
要说,顾家果然不愧是栾城第一世家,就连屋里摆放的家具亦是罕有的紫檀打造,硬度颇高的椅子被顾明堂愤怒打翻,支棱着的椅子腿再一次坚挺的抗住了顾明堂虚弱的身体。
紫檀椅子腿儿当然没感觉,但顾明堂却感觉很明显,因为那方方正正的钝处正好对准了他毫无防备的屁股,那酸爽,不足以向外人道矣!
几乎岔过气去的顾明堂委顿在地上哼唧了半天,扭头看去,那只朝向半空的“罪魁祸首”竟分外刺眼,恍惚间似乎变成了流浪那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又似乎变成姐姐顾明月眼底深藏的鄙视。
“啊!……”气不打一处来的顾明堂发疯一样抽出墙上挂的佩剑,随后一顿劈砍,可怜精钢打造的宝剑,未曾痛饮敌血,先将座椅劈得木屑横飞。
“明堂,你在发什么疯?”一声怒斥传来,顾明堂愤怒扭过头,看见一名盛装打扮的美艳妇人正雍容华贵的站在门口,正是顾天行的原配夫人,自己的母亲梅秀秀。
刚进入顾家之人即便谁也不识,但只要看到梅秀秀就一定会认出来,因为她有两个标志性的特点:
一是容貌,梅秀秀之美艳无双,栾城闻名,作为清远郡有名的世家大族梅家的掌上明珠,她的艳名在未出阁时就已远近皆知,当初下嫁小小栾城的家族,着实让郡城的各大世家公子扼腕叹息,不明白以梅秀秀的家世与姿容,完全可以考虑更好的归宿,为何会看上一个边陲小城的土包子?
这场风波闹了许久,最终,在顾天行击败所有心有不甘的竞争者之后,才逐渐平息,但这事仍被列为许多自诩风流无双的大族公子哥心中,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未解之谜。
所以一看到美艳不可方物的贵妇人,自然知道非主母梅秀秀莫属。
其二,便是这位家主夫人过于注重身份地位之事,也许大家族门风就是如此。
梅秀秀格外注意自身衣着仪态,无论出入厅堂抑或参与涉外交际,她总是精心装扮,任谁都不能从梅秀秀的言谈举止和衣着上挑出任何瑕疵,这恐怕要得益于出身梅家这个清远郡大族严谨的家风。
但问题是,不仅府外,就算在自家府邸,梅秀秀同样是盛装打扮,整日端着主母仪容四处巡视。
但凡看到有谁衣着不整或发式散乱,必然会大发雌威;
在梅秀秀面前,森严的等级观念体现得淋漓尽致,例如有顾家人见了梅秀秀,称呼其“夫人”,而忘了尊称“主母”便立即会受到严厉斥责;
有的仆役侍女远远看到她,若不能立刻跪倒恭迎的,同样会被请去大刑伺候。
用梅秀秀的话说:“堂堂世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要跻身真正的上流家族,治家必严,负责徒让人笑话。”
梅秀秀修为不高,不过后天四品而已,可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恐怖,却丝毫不比顾天行弱,这不仅来自于她苛刻的各种规则,更源于顾天行从未制止的默许,甚至连她梅家逐步派人进入顾家形成了一股势力,顾天行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怪责,这让顾家所有人对于梅秀秀及梅氏一脉更加讳莫如深。
顾明堂是阖府上下唯一不惧梅秀秀之人,若非作为母亲的她无底线的溺爱娇惯,生于顾氏家族的嫡子,又怎会如此骄横跋扈,好事不做坏事做尽?
再加上梅氏一脉的袒护,顾明堂养成了胡作非为、毫无顾忌的脾气。
梅氏之人有时甚至还会推波助澜,让顾明堂惹事挑衅,好借此机会铲除重要位置的顾氏族人,再安插自己人占据,如此一来,只要顾天行不出面,哪还有人管得了他。
看着满地狼藉,一向视规矩如天律的梅秀秀皱了皱眉,但对于亲儿子,却提不起半点生气的念头,绝美容颜上犹如敷了一层寒霜,冲门外惊恐跪拜的婢女喝道:“你们这些贱婢,就是如此服侍主人?还不滚进来收拾干净,然后自己滚去找袁天正领罚!”
几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战战栗栗顺门边摸进来,迅速清理顾明堂造成的混乱战果,想必这样的事情她们没少干,手法利索,分工明确,片刻功夫便收拾干净,然后赶忙逃离。
即便刑堂袁长老的刑法,看来都比不过此地是非来的惊恐。
“哼,太没规矩,顾明月那贱丫头如何操持的家族,养的尽是些没规矩的贱种。”
梅秀秀皱眉打量一番,窗明几净,她竟找不到可以挑刺之处,看了眼新搬来的椅子,气吼吼坐下。
“野丫头就是没教养,明堂身为嫡子,这里服侍的人却忒没规矩,明显找了些破落货来搪塞,眼里哪还有我们母子?
当家主母驾临,这帮贱人居然不知端茶伺候,如此家规,还妄想带领顾家更上层楼,哼哼,我看完全是痴心妄想。”
梅文华紧随梅秀秀进屋,他知道妹妹此刻的愤怒,大多因顾明月而起,但他之前犯了错,此刻听着梅秀秀大骂下人,竟也有些胆战心惊。
自从妹妹嫁进顾府,权势与日俱增,就连他这个哥哥,有时也颇为惧怕,可见梅秀秀为人之霸道。
“妹妹何须气恼,如今明堂年幼,便先让那贱种当家又如何,无根无凭的,名不正言不顺,家主的位子迟早还得是明堂的,谁也夺不走。”梅文华安抚盛怒之下的梅秀秀,语气中竟透露出些许奉承的意味。
顾明堂亦气呼呼坐在椅子上,母亲的到来,让他仿佛找到了依靠,连鼻涕带眼泪的将自己的遭遇再次向母亲哭诉了一番,这其中更少不了添油加醋,将沈沐如何冒犯顾家权威,自己如何为维护家族荣誉出手教训,顾明月如何不顾自己安危,当众招揽沈沐入府等等颠倒黑白的陈述一遍。
果然,深谙母亲心性的顾明堂所料不错,即便梅秀秀昨日已听他讲过一边,此时仍旧柳眉倒竖,怒不可遏,一掌拍在茶几上,将刚刚沏好的茶水再一次打翻在地。
“欺人太甚!当我顾家的人好欺负不成,小小栾城一介乞丐,竟敢公然辱骂顾家大少爷?这样的人不当场打死,还敢领来我顾家养着,大哥你说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再这样下去,偌大的顾家岂不是只知她顾明月,而不知顾家嫡子顾明堂?”
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梅文华听着顾明堂睁眼瞎说的事实经过,不由得直嘬牙花子,“这小子忒能瞎掰了啊,你儿子什么德行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当然这些心里话他可不敢说出来,表面还得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可不是,幸亏我一得信儿立刻便赶过去,要不然明堂还不知遭啥罪呢。”
“哼!”梅秀秀斜睨了他一眼,梅文华的心思她明白,这是邀功呢,可她心里的气却也正因如此,“大哥你还好意思说,妹妹说过多少次?色字头上一把刀,果不其然,这次要不是你被那狐狸精缠住,又怎会让名堂遭这个无妄之罪?”
“这个……嗯,这个嘛……”梅文华不自然的搓搓手,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原本挺简单个事,当即打杀了那小子,报了明堂之仇,也落了顾明月的面子,我偏不信她还敢当场对你这个堂堂顾家外院长老、梅家长子两重身份之人动手不成?虽说陈罡那老匹夫是比你高上一品,可你木系属性的功法,最擅长的便是自保和持久战,时间耽搁久了,难道我这个主母是摆设,救不了你么?”
梅秀秀越说越怒,恨声道:“要说此事,你房里新弄来那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全因她而耽误,你一会回去立刻杀了,看谁还敢不将我梅家之人放在眼里。”
梅文华唯唯诺诺,要说不舍肯定是有的,那女人妩媚娇弱,惹人迷恋,梅文华正准备今夜再战,大快朵颐呢,听梅秀秀的吩咐后却不敢丝毫反对,与女人比起来,权势和地位的确更重要些。
梅家家大业大,公子少爷一大堆,妹妹能选自己来顾家享受荣华富贵,自然也能换别人,所以梅文华心中虽觉可惜,但还是决定不惹怒妹妹为妙。
可怜昨日还在榻上婉转承欢,今日便成幽幽香魂。
教训了哥哥一顿,犹不觉解气的梅秀秀寒声说道:“无论如何,那个乞丐必须死,顾明月么……可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