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斓的信,几乎是过了一个月才送到侯昷手里。来信的那天,正好是中午,侯昷刚从战场回来,等不及换下身上的铠甲,急急忙拿着信回了营帐。喝了杯茶,侯昷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打开信封。
等侯昷走出营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营帐外的士兵知道侯昷是没吃午饭,就把吃的送了过来。侯昷从士兵手中接过,端着碗来到了军营内一处河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不同于内陆,边疆地带,视野十分开阔。不远处,秋日的太阳正好抵着地平线。橘色的阳光十分柔和,虽然秋风萧瑟,但这轮秋日却给侯昷带来了一丝温暖。侯昷吃起了碗里的馒头,一口接一口。
没人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天侯昷坐在夕阳下到底在想什么。
只知道自那以后,侯昷愈加勤苦,参加了一场接一场的战役。侯昷奋力地厮杀着,无惧无畏。弟兄们在他地带领下,赢了一场又一场。
直到年末的时候,匈奴递来了求和书,才停止了这三年的战争。
侯昷按照诏书,同父亲一起回了都城复命。
年后,坊间就传开了一桩美谈。大将军侯昷娶了当朝皇帝最疼爱的公主,婚礼举国同庆。新婚夫妇更是如影随形。
这消息甚至传到了边界外,传着传着,竟变成了,侯大将军不舍得爱妻,打算卸甲归田。也就在此时,投降的那几支匈奴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
年后的一天,已经承袭爵位的侯昷正在书院和荀斓下棋。荀斓看着眼前的侯昷,完全褪去了早年的稚嫩,这种变化,说是变了一个人也不过分。
“昷弟,你还在怨我吗?”荀斓落下一颗棋子。
“斓哥,事实上我还得感激你。如果不是当年那封信,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升为大将军。”侯昷也落下一颗棋子。
“你和公主……”荀斓思考了一会,才落了一棋子。
“我和她相敬如宾,众望所归。”侯昷又利索地落了一子。
“昷弟,你心中是否已经放下?”荀斓也紧跟着落了一子。
“生死于我而言,早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是其他?”侯昷过了好久才落下一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荀斓轻轻落下一子。
“斓哥,我输了。”侯昷停止了下棋。
荀斓看着这盘棋,摇了摇头,边收棋子边对侯昷说:“昷弟,输赢只在一念之间。”
“斓哥,我没有执迷不悟,恰恰是我想明白了。我同她都明白,这份责任我只能拿起而不能放下。我终于明白,这场博弈中,最大的赢家恰恰就是最先妥协的芷潇辰。”侯昷看着荀斓。
荀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也抬起头看着侯昷:“昷弟,有他替我们陪着芷颜,我很放心。昷弟,这是芷颜的选择。”
侯昷没有立马接话,而是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忽然起身问荀斓:“斓哥,我一直在想,那天遇到的那两个百姓会是他们吗?”
荀斓继续收起了棋子,他想了想:“我想也许是他们吧。”
侯昷在房间踱起了步,他又问荀斓:“斓哥,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荀斓已经收拾完毕。他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或许吧,芷潇辰他也有责任在身,但是他又更加自由。昷弟,如果你是他,还会回来吗?”
侯昷停下踱步,看着窗外说道:“不会。”
荀斓起身从旁边书柜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侯昷,“这是当时她留下来的信。”
侯昷接过信,并没有急着打开,他回到座位上,顿了一下,才迟缓地打开看了起来。
过了好久,侯昷又叠好信,交还给了荀斓。“谢谢你,斓哥。其实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侯昷了。连芷颜都学会了守护我们,我又怎么能够再任性。她交付于我的那颗心,我会好好珍藏,剩下的我只需要时间罢了。”
“嗯,昷弟,斓哥会陪你一起守护这一切。我很开心,你能平安归来。昷弟,你,何时再回战场?”荀斓已经听说了边疆那边又起了骚动。
侯昷边倒茶边说:“我打算明日禀明圣上,后天启程。”
荀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举起茶杯,对侯昷说:“昷弟,我以茶代酒,祝你这次凯旋而归。”
侯昷也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侯昷走后没多久,书院也又开学了。荀斓也再度忙碌了起来,不过一有空,他就会去附近的寺庙里听高僧讲禅。
佛说: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窗外细雨纷飞,此时已近傍晚,芷颜站在小巷里的旅馆楼上看着小河对面的街市。一顶顶棚子架了起来,丝毫不受影响。这是芷颜和芷潇辰来到的南方的一座小镇。他们在一路走了整整半个月,才到达这里。此时已经秋末,南方的温度虽没有北方低,但是却时常会下小雨。侯昷的婚讯是昨天芷颜和芷潇辰在吃晚饭的时候,旁边一桌闲聊地对话中知晓的。
芷颜并没有感到伤心,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后昷已经平安回家了,他也肩负起了自己的职责。往后他和荀斓一定可以开始他们新的生活,如此她也别无所求了。
芷潇辰感到很欣慰,芷颜的脉象越来约平稳。当他听到侯昷的婚讯时,他甚至比芷颜还惊讶,侯昷竟然没有违抗圣旨。在他印象中,侯昷比他更敢爱敢恨,不拘世俗。没想到侯昷最终也如他这般,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命运。
芷潇辰也来到窗边,看着烟雨朦胧的南方街市,他打算和芷颜了在这儿过冬。找魂草怕是再也找不到了,他愿意就这样守护她,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转眼已经到了除夕,芷潇辰带着芷颜去街上的一家服饰店里拿衣服。这是一个星期前他们去店里订做的。之前路途奔波,没有顾得上这些,想来他们身上的衣服也穿了两年多了,确实也已经旧了。
芷潇辰又带着芷颜延路买了很多吃的,有肉干,炒货,糖果和新鲜水果,最后回旅馆前,他还买了一袋茶叶。他打算今晚去芷颜房间陪她守岁。
芷颜拎着吃得非常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买了一堆她喜欢吃的,而是今年的除夕她又可以和芷潇辰一起度过了。其实前两年也是芷潇辰陪她度过的,只不过今年的她格外得无忧无虑。
不一会儿,芷颜的房间就摆满了吃的,芷潇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和芷颜下楼去吃晚饭了。走廊一旁很多客房都空着,今天旅馆吃饭的人也很少。除了芷潇辰和芷颜外,只有两位旅人在大厅独自用餐,旅馆显得很冷清。
旅馆的掌柜和伙计在门口挂装饰,此时的街上也已经没了白日地热闹,大家都收摊回家过除夕了。
芷潇辰让芷颜先回房间,他去厨房那边要一壶热水。不一会儿,他们两就一起坐在了堆满食物的桌边,边喝着茶,边听窗外的鞭炮声。
“师父看,那边有人在放烟火。”芷颜有些激动地起身来到窗边。
“师父,谢谢你陪我一起守岁。”芷颜看着窗外对身后的芷潇辰说道。
“徒儿,师父也很开心能陪你一起守岁。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以前的那个世界是如何过除夕夜的?”芷潇辰很好奇地问道。
芷颜没想到师父会问这个,芷颜转过身去想了想说道:“嗯……师父,我们那儿的人过除夕也和这儿差不多,只不过我经常吃过晚饭后就躺到被窝里看电视。对了,电视就是我们那个世界发明的一种工具。它可以代替真人在那儿演戏,讲故事,唱歌等等。还有就是和我的两个好姐妹聊天,当然也是通过一种工具。总之,其实我的除夕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芷颜很想念她的两个闺蜜,不知道她们过得可好。
芷潇辰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觉察到了芷颜的情绪变化,“徒儿,师父虽然想象不出来你说的那些工具,但是这些工具听上去对你们很重要,你,也一定很想念你的亲人和朋友吧。”
“嗯,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也许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但是,师父,自从我来这儿以后,体验到很多我以前没有体验的事情。我要好好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既然上天安排我来这儿,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师父,你呢?你想念你的亲人吗?”芷颜走到桌边坐下。
芷潇辰喝了口茶,“徒儿,师父现在的亲人只剩下蔚然和当今圣上。蔚然,我终究是负了她。你是否觉得师父有些自私?”
芷颜她摇了摇头,“师父,蔚然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对她的情感。虽然你们无法选择这段婚姻,但是如今你们依旧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世上无十全十美的事,师父千万不要自责。”
芷颜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得不做出选择,而伤害到别人。芷颜端起水壶给芷潇辰又倒了杯水:“师父,我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终有一天大家都会释然,一笑泯恩仇。”
芷潇辰心里默念着“一笑泯恩仇”这几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师父得感激徒儿地教诲,来师父敬你一杯。”
芷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对芷潇辰说:“好,那我一会也要给师父敬一杯,感激师父这一路对我地照顾和陪伴。”
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响,芷颜边吃边和师父唠嗑,不知不觉中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