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峰顶。

　　祖师殿前。

　　广场之上。

　　人群分作两端，泾渭分明。

　　一端有很多人，另一端只有一个人。

　　很多人看向广场中央孤独立着的那个清秀年轻人，神色不一。

　　有冷漠，有好奇，当然还有幸灾乐祸。

　　陈望起初没有察觉到什么。

　　但当广场中央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寻常。

　　陈望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远处那些人。

　　有人好奇地看着他，有人可惜地看着他。

　　当然还有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善。

　　而这些人视线余光的焦点里，只有一个人。

　　苏明轩。

　　于是，当陈望将视线最终落到苏明轩脸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你想要些什么呢？”陈望轻声问道。

　　迎着陈望平静的目光，苏明轩先是一愣，然后才故作惊讶道：“陈兄，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内门弟子这个名额，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陈望继续问道。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望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因为所谓的内门弟子，也就是在师承选择上略有一点优势而已。

　　而这份优势，对于苏明轩这种大族子弟，显然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陈望才格外想不通，到底还有什么他不曾知道的原因，才让苏明轩屡屡和他过不去。

　　苏明轩摆摆手，面色不愉道：“陈兄，考核已经尘埃落定，我苏明轩不是输不起的人，你可莫要冤枉我！”

　　陈望没有再看他，视线转向上首台阶上，一直闭目不言的长玄真人。

　　察觉到陈望的视线，长玄真人缓缓睁眼看向他：“陈望，你知罪否？”

　　陈望微微一愣：“敢问真人，弟子犯了什么罪？”

　　“有人检举你勾结南陵许氏余孽，妄图盗走宗门重宝。”

　　长玄真人风轻云淡的声音飘荡在朝元峰顶，就像白鹤于云端俯瞰泥地里的青蛙，声音飘渺不可寻。

　　陈望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诸葛明曾与他讲述过那晚新秀峰山顶的情况。

　　他伸手指向苏明轩：“是他说的吗？”

　　长玄真人没有说话。

　　陈望又问道：“您有证据吗？”

　　这一次，长玄真人轻轻摇了摇头。

　　陈望被秋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翼微微颤动，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坚定，只是夹杂了些许粘滞感：“那么，证据在哪里呢？”

　　“在你的身体里。”青袍道人的声音依旧空洞而缥缈。

　　陈望认真问道：“那么，您想怎么做呢，真人？”

　　长玄真人：“让我搜魂，如果冤枉了你，我跟你赔罪，给你补偿。”

　　“如果你没撑住魂魄溃散，我送你去转世，来世不管你在哪里，宗门都会将你寻回，许你真传弟子之名，我亲自教导你。”

　　听着对方轻描淡写的话，陈望扯着嘴笑了下：“就凭一个没有丝毫证据的检举，真人就要搜弟子的魂？既然如此，之前又为何要给我内门弟子这个名额？”

　　长玄真人：“我刚刚才得到检举，给你内门弟子是宗门功德殿的决定，并不冲突。”。

　　陈望偏头看了苏明轩一眼。

　　“看我做什么，陈兄，我发誓，真不是我检举的你。”

　　“喂，那个新人，你既然犯了事，就乖乖被搜魂，不要想着连累苏师弟，你的前途没了，可别耽误了他。”

　　说话的是苏明轩身旁的一个青年，说完这句话，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苏明轩。

　　待看到苏明轩脸上露出笑容，那个青年才跟着笑了起来。

　　看到这个熟悉的神态和谨小慎微的笑容，陈望突然间意识到，“孙泉”其实并没有下山，他一直都在这里。

　　突然之间，陈望失去了想要跟苏明轩理论的兴致。

　　他转回身，抬头直视着长玄真人的双眼，认真道：“真人的信誉，陈望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您想要搜魂，我不接受。”

　　“偌大上清宗，江国三大山上仙宗之一，想来不会因为没有证据的事情就强行搜魂吧？”

　　长玄真人一声轻叹：“你也不用拿大话压我，那晚你在新秀峰顶遇到的那人，是南陵许氏余孽，其人所行之事，牵涉我上清宗道统，所以不得不慎重。”

　　“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

　　陈望问道：“什么方法？”

　　“断去仙根，饮下忘忧露，自此做回一介凡人，便可无虞。”长玄真人的声音淡淡地。

　　陈望默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远处，流云碎成一块块在天边游荡。

　　像极了他现在空洞的心情。

　　许久之后，他从长玄真人手中轻轻接过一个小瓶。

　　青白色的瓷瓶，透着股温润的质感，轻轻晃动，能听到液体碰撞的声音。

　　这就是忘忧露吗？

　　拧开木制瓶塞，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从瓶中飘散出来。

　　鼻尖只闻到一点，就感觉记忆中所有的忧愁与痛苦，全都在飞速褪色。

　　陈望举起瓶子，轻轻悬在眼前。

　　瓶身缓缓倾斜，已经可以看到瓶中晃动激荡的液体。

　　他张开了嘴。

　　“砰——”

　　陈望手中的瓷瓶突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

　　陈望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向瓷瓶碎裂的地方。

　　那里有一颗石子。

　　方才就是这枚突然出现的石子击飞了他手中装有忘忧露的瓷瓶。

　　陈望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

　　一片平坦的广场边缘，突然伸出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

　　然后是一袭宽松的黑色道袍，双手负在身后，身姿高耸如渊。

　　刚才的石子，就是从他手里飞出来的。

　　不只是陈望，在场的很多人都将视线投向缓步行来的那个人。

　　有人非常好奇，连忙询问身边朋友，这人到底是谁。

　　有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也有人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义，你来这里干什么？”

　　长玄真人的话打破了此间难捱的寂静，也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陈望也有些好奇，他还记得昨天在徐师叔小院遇到这个人的情景。

　　当时那道璀璨如刀光的身影，给他留下了非常难忘的印象。

　　只不过对方当时已经说过不收徒，那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敬香仪式可以已经结束了。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谭不义的脚步不缓不急，一步一步走到陈望身旁。

　　那双沧桑暮气的眼睛先是轻轻瞥了陈望一眼，然后就看向了长玄真人。

　　至于其他人，都被他无视了。

　　“我要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