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带着林亭壁回到秦宅的时候,场面一度很尴尬。
彼时的秦鹿鸣刚刚用完晚膳,正准备沐浴就寝。
谁知道自己找了半天没找到的宴春竟然从外面回来还带着一个她很不愿意看见的人——林亭壁。
“姑……姑娘。”
“你还知道回来?”秦鹿鸣眸间尽是冷意,对于宴春将林亭壁带回秦宅这件事情十分不满。
好在碧华此刻还在家中禁足,除了整日抄写《道德经》以及核对账目以外都不能做其他的事情。
秦鹿鸣打量了一眼林亭壁,目光在宴春和他之间逡巡着,好半晌才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林公子请回吧。”
还未等人家进门,她便已经下了逐客令。
这实在是秦鹿鸣干得出来的事情。
对于她的话林亭壁只是挑了挑眉,并未生气,十分听话配合地转身就要离开。
见他被景明推着就要离去,宴春赶紧拦了下来。
“姑娘,别别别。林公子说可以帮我们。宜妃那边的事情有他出面一定没问题的。”
秦鹿鸣冷笑,看了一眼林亭壁转身离开的身影,毫不在意:“这是我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姑娘,就当宴春求你好不好,咱们不要再跟宫里有任何的牵扯了。”
宴春快要急出眼泪了,但秦鹿鸣仍旧不为所动,眼看着林亭壁就要出了秦家的大门,宴春心中一凉,只觉得秦鹿鸣竟然也对自己这么狠。
也对,不狠的话那还是秦鹿鸣了吗?
宴春一咬牙跪在了秦鹿鸣的面前。
此番举动是秦鹿鸣从未料到的,暮色四合,她看了看宴春眼里闪着的泪光,这才长叹一口气,将宴春扶了起来。
“等等。”
林亭壁扬唇的动作并没有被秦鹿鸣看见,他伸了伸手,示意景明停下来。
秦鹿鸣抿了抿唇,又看了身边的宴春一眼,随后说道:“宴春,你先进去。”
宴春心中为难,她不知道秦鹿鸣会不会又让林亭壁离开,毕竟秦鹿鸣一向不喜欢林亭壁,而她自己也曾背着秦鹿鸣让林亭壁不要打扰秦鹿鸣。
那时候她并没有说那话是自己的意思,只怕林亭壁会以为这是秦鹿鸣吩咐的吧。
唉,早知如此,早知这邺城之中暗涛涌动,说什么她都不会让秦鹿鸣来这里的。
见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秦鹿鸣斜睨了她一眼,宴春这才接收到眼神转身告退。
秦鹿鸣深吸一口气,看着林亭壁的影子被拉长到自己身上,她微微不悦,随后上前说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可你非得逼我,说吧,什么条件。”
不是秦鹿鸣不相信他,实在是秦鹿鸣对跟林亭壁之间的相处还没有达到要让林亭壁出手帮自己的程度。
林亭壁微微皱眉,逼她?他没记错的话是她的丫鬟宴春主动找上门的吧。
“条件,若我说想跟秦老板愉快的做朋友,这算吗?”
秦鹿鸣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条件实在有些荒谬,看林亭壁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
可惜的是,在林亭壁的理解中秦鹿鸣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成了像是在看白痴一般。
他顿觉不妙,心生尴尬,轻咳一声这才说道:“倒也没什么条件,鹿鸣姑娘上次在天牢帮过我,这次就算是林某报恩吧。”
两日以后,秦鹿鸣于申时带着宴春进了宫中,到雍兰殿前宴春曾问过她林亭壁给她出了什么主意。
秦鹿鸣微微一怔,没有回话。因为林蓼蓝已经出来了。
林亭壁给她出了什么主意?
呵,秦鹿鸣心中冷笑。
等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你倒是来的及时,你的婢女叫什么,宴春是吧?你进来吧。”
林蓼蓝看着秦鹿鸣的准时出现,心中一喜。这次连宫女们也没有屏退,直接开口交谈。
然而宴春却不为所动,偷偷地瞄了一眼秦鹿鸣,直到林蓼蓝看到秦鹿鸣朝着宴春点了点头,她这才跟着林蓼蓝进去了。
只是,两人这才进去片刻,雍兰殿外便传来了宦官的声音:“陛下驾临。”
林蓼蓝的外衣才刚刚褪掉,听到这么一声熟悉的声音时,脸色瞬间发白,和宴春对视了一眼这才慌慌忙忙地将衣服穿好。
随后带着宴春出去了。
怎么会?为什么陛下会在这种时候出现?究竟是谁?
她的宫中都是自己的人,虽然确实有一些刚来的小宫女,可她要出宫这件事却从未对别人说过,即便是她最信任的大宫女也不知情。
秦鹿鸣?
不,不可能!
秦鹿鸣在宫中没有认识的人,再说了秦鹿鸣根本无法接触到陛下,她已经许诺秦鹿鸣一年的瓷器专供,秦鹿鸣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只是巧合?
林蓼蓝接驾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面色慌乱。
皇帝见她如此模样,又看了眼林蓼蓝身后跟着的宴春,这种服饰纹样分明不是宫中的,此人是谁?
“宜妃这是怎么了?竟看起来如此心神不宁,莫非朕来的不是时候?”
林蓼蓝看了眼陛下的脸,随后强装镇定地说道:“陛下说的是什么话?陛下什么时候过来都是时候。”
“哦?那怎么方才迟迟不见宜妃接驾?”皇帝对宜妃的话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但宜妃仍旧吞了一口口水,额间微有冷汗。
她强做镇定的模样皇帝是看的清清楚楚,却也没有道破。又见宜妃终于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臣妾跟您提过的秦鹿鸣秦姑娘,这是她的婢女,上次听说她的婢女善推拿之术,臣妾近来腰疼,这才让其为我做做推拿。”
“哦?宫中的医官伺候的不好吗?这民间的能行吗?”皇帝的目光穿过林蓼蓝往她身后看去,话语之中充满了不信任。但宴春只是低着头,他看不清宴春的容颜。
林蓼蓝面色有些难堪,抬着头又说道:“倒也不是,宫中的太医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会推拿术的大多数都是男子,少有女子会。这不恰好听闻秦姑娘的婢女也会,这才唤了秦鹿鸣带着她的婢女进宫。”
皇帝听她提起秦鹿鸣这才缓缓将目光转向自己身后低头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子。
林蓼蓝见皇帝没有反应,以为他是在怪罪自己没有向他请旨便私自带了秦鹿鸣进宫,林蓼蓝抬头低声问道:“陛下不会怪臣妾吧。”
皇帝回头瞥了她一眼,半晌之后才说道:“不会。”
“不过,”他转过头来朝着秦鹿鸣看去,随后将秦鹿鸣唤道自己跟前,“抬起头让朕瞧瞧。”
对于秦鹿鸣的容貌林蓼蓝本来还在担忧,不过她转而想到皇帝的后宫并不充裕,且早在多年他便已经下旨说不再选妃了后便松了一口气。更何况秦鹿鸣的年纪相比皇帝那简直可以做他女儿了。
秦鹿鸣微微皱眉,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这皇帝看到自己的时候她明显听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秦鹿鸣缓缓抬头,对上了皇帝的视线,随后朝着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皇帝却在看见这张脸时深深地陷入了沉默。
林蓼蓝深觉不对劲,看了眼皇帝的脸,只见他先是震愕,随后竟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雍兰殿中陷入了一阵沉默,六月的天有些闷热,但林蓼蓝却感觉不到任何热意,反倒有一丝背后发凉。
她见皇帝的眼神还落在秦鹿鸣身上,心中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随后正准备小心开口试探便听到皇帝开口了。
“听说你是商贾之人,想必应当很忙吧。这宫中往返又陪着宜妃聊天解乏一日的时间便过去了。日后,你就不要来宫中了吧。这宫中不大适合你。”
皇帝淡淡开口。
秦鹿鸣心中总算有了一点波动,随后低了低身子,回了声是,还装作十分不舍的看了眼林蓼蓝。
“怀兴,送秦姑娘出宫吧。”
“是。”皇帝唤了身边的宦官,在林蓼蓝一脸诧异中送走了秦鹿鸣。
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宜妃,转身离开时说了一句:“天气炎热,雍兰殿一处树荫茂盛,甚是凉爽。日后,朕会多来陪陪宜妃。”
那日以后,皇帝确实如他说的那样比往常来雍兰殿的时间更多了,只是总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雍兰殿的大宫女在一个夜晚趁着林蓼蓝入睡偷偷地溜进了容阳宫。
这一幕被林蓼蓝派去的一个宫女看得一清二楚。
“亏我平日待她不薄,我身边的大宫女竟然是婉嫔的人。看来那日陛下突然驾临跟婉嫔也脱不了干系。”
林蓼蓝望着眼前的灯火将桌边的一株栀子花掐断了。
其实,这件事上她是误会婉嫔了,毕竟她做的严谨,出宫这件事未曾对周围人透露半个字,而她身边的大宫女偷偷朝着容阳宫递信也只是说起那日将秦鹿鸣带到贵妃所在的御花园一事。
那日秦鹿鸣从宫中出来才将林亭壁出的招告诉宴春。
林亭壁告诉她皇后曾经跟皇帝有一个女儿,遗憾的是,这位公主十六岁那年,被安排了和亲,可惜的是这位公主也是个烈性子一心只喜欢朝中的一位大臣,自知抵抗不了皇命便在嫁去大渝的那天晚上自刎了。
这件事发生了以后皇后便整日以泪洗面,帝后也逐渐离了心。
“那这件事跟姑娘有什么关系。”宴春又问。
有什么关系?自然是因为她这张脸有几分像那位死去的公主。那日林亭壁将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还不信,可后来她又想到初次见皇后的时候,皇后似乎也对她这张脸频频回头。
果真是勾起了别人的伤心往事。
不过,这林亭壁究竟是怎么将皇帝在适当的时机带到她的面前让他看见自己的这张脸她到现在仍旧没想通。
毕竟林亭壁在宫中只有林蓼蓝一个林家人,说起来她当时还以为林亭壁会直接入宫让林蓼蓝收手,可却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看来这林家果真如林蓼蓝所言自从林蓼蓝入了宫便不再与其联系了。
“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姑娘,你说你会不会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女儿?”
秦鹿鸣瞥了一眼宴春,宴春挠了挠头,不知为何她从宴春的眼里看出了几分你是白痴吗的意思。
“记清楚了,我可是书法世家秦家的女儿,我母亲叫莫姣,父亲叫秦仪,不姓应。”
“可是,我记得姑娘你说过,宜妃说若是姑娘不同意她还要找南靖王妃。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白忙活吗?秦鹿鸣停了停脚步,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不,不会的。
“不会的。”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就问过林亭壁这件事了。
可林亭壁只是沉默半晌说了一句:“她找不了乔荷了。”
她问他为什么,却见林亭壁抬头神色有些悲戚地看着自己,随后才从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边境传来消息,南靖王死在了战场上。”
秦鹿鸣的瞳孔一阵收缩,十分震惊,她难以接受这个消息,更何况乔荷了,她不敢想象乔荷知道了以后又会露出怎样痛苦的表情。
“不出五日这个消息定会传到邺城。”林亭壁看了她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