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鹿鸣正在店铺之中查阅账目。这段时间以来她很少过店铺盈亏问题,今日来查账,竟发现其中一家店铺账目做的极为混乱,漏账缺账。
秦鹿鸣坐在桌前,左右两边站着的是店中掌柜以及伙计。
店中屋门紧闭,秦鹿鸣身前的桌面上堆放了一沓的账目,不过随着她越发沉默,脸色越发冷淡的样子,店中掌柜和伙计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噤口不言。
秦鹿鸣看完最后一册账目,冷笑一声。随后抬眼朝着那掌柜看去,目光骇人,掌柜心惊肉跳,只觉得宛若冰锥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这就是你做的账目!”她突然开口,空荡的屋中竟然有了回声,见掌柜身子颤动,秦鹿鸣讥诮一笑,伸手一扔,便将手中的账目砸到了那掌柜的脸上。
“陈掌柜,我请你来店中拿着我的工钱,住着我的地方,守着我的瓷器店是来颐享天年的吗?我供着你做什么?给我当老子吗?”
“姑……姑娘。小的不敢了,近来店中事务繁忙,小老儿家中又出了些事儿,这才漏了账目的事情。请姑娘责罚。”
陈掌柜知晓秦鹿鸣素来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对于家中产业一向是最为重视。如今在他这里出了纰漏,他这心中七上八下,生怕秦鹿鸣一声令下,自己在邺城打拼多年的事业就这般结束了吗?
“近来?陈掌柜这话说的真是当我眼睛不好了?去年年底的账目也就你这边没有报上来,那时候年关将至,秦宅事务繁忙,我没有过多追究,陈掌柜莫不是以为我忘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沉冷,神色阴郁。
“陈掌柜莫不是真以为我这店交给你管理就是你的了?”她沉下一张脸,阴冷的目光落在掌柜身上。明眼人都能看出秦鹿鸣生气了,脸色很臭。
“姑娘饶命,小老儿也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账目上的亏空我一定尽快补上。”陈掌柜哪里不知道秦鹿鸣是个精明人,一眼便拆穿了他的谎言,眼下这般已经是给他留了极大的面子了。
秦鹿鸣起身,朝着他走去,目光紧紧地盯着陈掌柜的脸,陈掌柜觉得浑身发冷,自己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压住了气势,这秦鹿鸣果真了得。
见他脚步虚滑,秦鹿鸣伸手拍了拍陈掌柜的肩头,声音寒冷如霜:“给你三天时间,账目的事情好好给我解决,陈掌柜该知道我的为人。秦家的掌柜也好,管事也好,哪一个我不是尊重有加,开出的赏钱也是多过其余商铺。可我这个人最恨是别人在我眼皮子下耍小聪明。你……看着办吧。”
她没再停留,径直朝着屋门走去,看着她终于要走,当即便有伙计上前开门恭送。
“姑娘!”见她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匆匆赶来的管事立刻叫住了她。
秦鹿鸣身子一顿,侧头朝着街角望去。
管事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过来,他站在马车前擦了擦汗,余光扫过秦家的商铺,门口站着一排来送秦鹿鸣的伙计,但相较于他从前看过的模样,今日这些人一个个眼神闪躲,心虚十足。
管事跟在秦鹿鸣身边多年了,立刻便反应过来今日这陈掌柜所管辖的店铺是出了问题惹得秦鹿鸣不痛快。
他转了转眼珠,抬头一脸笑呵呵地看着秦鹿鸣:“姑娘,林府那边刚才派了人过来,说是有好消息传来。”
秦鹿鸣不为所动,只稍稍疑惑问道:“林家?他们家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你如此匆忙赶来告诉我,又不是咱们秦家。”
秦鹿鸣只觉莫名其妙,一股子的怒气还没有散尽,此刻这管事也不懂得看脸色,闹心得很。
“非也非也,是姑娘一直关心的事情。”管事鬓角已白,大老远跑过来实属不易,秦鹿鸣心中微微动容,管事是宋蔓青给她找的,当初是宋蔓青从别庄里带回来的。后来他跟了秦鹿鸣,来了邺城后一家老小也随之来了。
秦鹿鸣难得心软,但始终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关心的事情:“到底什么事?”
管事也不再卖关子,一脸喜悦,甚至秦鹿鸣看见他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了:“听说林家二公子回来了,眼下已经到了林宅了。那景明公子过来报信,说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便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交到秦鹿鸣手中。
林别来回来了?
她伸手从管事的手中接过信纸,仍旧满脑子的疑惑。算算时间林别来得走了大半个月了,这时候回来想必瘟疫已经控制住了。
只是,回来就回来,做什么要通知她,难不成她看起来和林别来的关系很好吗?
三两下便将信纸展开,信中内容不过两行,简单明了。
吾弟已完好无损归来,切勿挖墙角。另外长河山君已至府中为弟妹复诊。
她目光扫过前一行字时还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挖墙角才想起那时候她说如果林别来不在了,说什么也要把陆知意接走改嫁。
秦鹿鸣脸色略有不自然,然而顺着往下看时便立刻浮上一抹惊喜。她很快将信纸收好,塞入了袖中,吩咐道:“去林宅。宴春你和管事先回去,管事年纪大了,牵辆马车回去吧。”
匆匆扔下这句话,她便钻入了车轿内,催促着车夫出发前往林宅,就这样无情地将宴春和管事扔下。
宴春心领神会,知道秦鹿鸣是心急关心陆知意。
况且前些日子秦鹿鸣就与自己说过要去看望陆知意,说是最近到林宅常常看不见陆知意的人。
“宴春姑娘,咱们姑娘是怎么了?”管事看了眼宴春,朝着店铺门口站着的一排唯唯诺诺的瞥了一眼。
宴春回神,淡淡开口:“左右不过是惹怒了姑娘,她一向看重家中生意,这陈掌柜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这一次若是能将账目理清,填补上亏空还好,若是填补不了,管事您可要做好准备,您这远房亲戚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宴春叹息一声,眼看着管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陈掌柜当初是管事介绍的,说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弟弟,按照辈分来说这陈掌柜还得唤管事一声舅舅。可如今自己介绍的人竟然在他们秦家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管事一脸青黑,指着陈掌柜又是一阵教训。
秦鹿鸣匆忙赶至林宅时,林家的管事便已经恭候多时,将她带了进去。
兴许是因为家中二公子回来了,冷清了一段时间的林宅又热闹生气起来。就连素来只在自己院中的林老夫人此刻也在下人的搀扶下到了林别来所居的院子静芳居等候。
秦鹿鸣绕过拱门,跟随着管事进去,一转角便看见了满院子站着的人。
披红挂绿,收拾打扮的十分精致,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夫人,老夫人,家主,少夫人,秦姑娘来了。”管事的声音微扬,听起来很是高兴。
秦鹿鸣踏进院中,周遭的蔷薇娇艳欲滴,尤其她看见陆知意的鬓边别着一朵粉色的蔷薇,温柔美丽。
秦鹿鸣低了低头,但见一众人等纷纷回头看着她,身后是苍翠的盆景,其间点缀着各色的花儿。
“鹿鸣见过林老夫人,林夫人。”她低身行了一礼。
“呀,秦姑娘也来了?可是听说了咱们小二回来了。瞧瞧,秦姑娘不过几日未见越发生的俊俏了,我这看着可是十足地高兴。”
澹台婧喜欢秦鹿鸣这件事在林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甚至就连刚嫁进来的陆知意也是在得知了此事后思索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澹台婧这边,想要撮合秦鹿鸣与林亭壁。
澹台婧一面上前拉着秦鹿鸣,一面偷偷地朝着自家儿子挤眉弄眼。
秦鹿鸣微微点头。院中站着一众人等,除了林家的还有和林别来一同回来的长河山君。一头银发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刺眼。
二人四目相接,互相朝着彼此微微颔首,这算是打过了招呼。
“怎么不见林二公子?”
“此刻正在屋中沐浴,刚从瘟疫之地回来,自然得洗净身上污秽,毕竟知意怀了身孕,可得小心为妙。”
见澹台婧眉飞色舞地说着话,秦鹿鸣心头一震,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她手一抖,连连转头看向陆知意,一脸诧异,分不清楚是惊讶还是惊喜。问道:“知意……有……有喜了?”
她低低地问出了声音,只见陆知意朝着她微微点头,一脸的微笑,眉宇之间尽是喜悦与幸福。
秦鹿鸣略微低头,见周围人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突然间神色有些落寞。
是啊,陆知意怀了孩子,林家人又岂会诊断错误,毕竟林家可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为医,即便人家诊治有误,身边还站着一个长河山君呢。
她啊,要做姨母了。可为什么她有些难过,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竟然知晓的如此之晚。
林亭壁站在一旁,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而自己的母亲站在她身侧似乎仍旧毫无察觉。
林亭壁转了转手中得来的一副新扇面,目光瞥到了屋中方向,状似无意地说道:“母亲,卓临出来了。”
此话一出便将众人的注意力从秦鹿鸣和陆知意身上拉了回来。澹台婧也不例外,毫无警觉地松开了秦鹿鸣的手转身。
刚一回头便听到“嘎吱”一声,紧接着适才还在紧闭的屋门突然打开,一只白净修长地手按压在门沿上,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灰色衣物的林别来。
不过半月未见,秦鹿鸣发现林别来竟瘦了不少,神色也变得极为憔悴。
她微微一愣,林别来也发现她了,朝着她遥空颔首,便迈着虚步朝着众人走来,随后掀了掀自己的裙摆朝着林老夫人跪下磕头。
声音也变得虚弱无力,跟往日的神采飞扬大相径庭:“给祖母磕头,此次是孙儿的不对,怕祖母担忧才未敢告诉祖母,如今孙儿安全回家,还望祖母莫要生气,身子要紧。”
半月以前林别来走的悄声无息,虽然林家很多人都知道林别来接了这差事,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启程,而林老夫人更是连一丝消息也没收到。
两个孙儿和自己的儿媳愣是将此事瞒了下来,生怕她担忧,后来她知晓此事后气的几日没能吃下饭,幸得那时已经收到了林别来传来的消息,说瘟疫突发的缘由已经找到,情况尚好,不必挂怀。
林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别来,一脸心疼。她本来只有林亭壁这么一个孙儿,本还觉得林家清冷,可后来阴差阳错将林别来抱了回来,林家上下才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看着素来活蹦乱跳的孙儿,林老夫人偷偷抹了抹眼泪,明明心痛地要命,但就是不承认,还嘴硬说道:“既然你知道让祖母担心了,明日开始就去祠堂罚跪吧。跪上个三天,好好反思。”
林别来身子一抖,一脸可怜地抬头看着林老夫人:“别呀,祖母,你看我都瘦的皮包骨了,面色蜡黄,得补充补充营养,您怎么舍得孙儿再受苦。”
他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拉着林老夫人的裙摆晃动撒娇。
林老夫人见此,脸色青黑:“赶紧起来,这么多人看着,你媳妇还在这里,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大没小。”
听到这么一声呵斥,站在林老夫人身后的林亭壁眉眼一挑,神色愉快地轻笑一声。
谁知这林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听力确实一等一的好,这么轻声一哼听得那是一清二楚。
她回头看了林亭壁一眼,云淡风轻地说话:“怎么?幸灾乐祸?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你也给我滚去跪祠堂。”
此话一出,林亭壁那还在微笑的脸瞬间垮掉,见自己的弟弟林别来朝着自己投来一脸同病相怜的神色。
他冷哼一声,一脸凉薄地看着林别来。
“是,孙儿遵命。”即便再不乐意,但林亭壁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违背林老夫人的意愿。不情不愿地收了扇子低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