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秦宅门口,小厮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开门,揉了揉眼睛便看见澹台月一脸惆怅地站在门口候着。
小厮微微一下,连连往后退去。这天色才刚刚亮起来,怎么这澹台月又来了。他吞了一口口水,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月公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一大早的多渗人啊。”
澹台月点头,朝着小厮致歉,行了一个拱手礼,说道:“抱歉,打扰到了。昨日未能见到秦姑娘,今日我便特意起了个大早在门口候着,只希望秦姑娘能见我一面。”
见他如此执着,小厮也不好说些什么,尴尬一笑,便转头朝着屋中跑去将此事禀告给了宴春。
彼时宴春才刚起床,至于秦鹿鸣则还在睡梦中四平八稳地躺着。
宴春沉吟片刻,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便让他候着吧,就说姑娘还未起身。”
这般话语,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在奉劝澹台月赶紧回去。别三天两头往他们秦家跑,他们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熟悉。
不过,澹台月是个执拗的人,他近来因为澹台家和秦鹿鸣的事情急的脑子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秦鹿鸣了解真相,否则他心中难安。
“没关系,我在这里候着吧,等秦姑娘行了,烦请你再帮忙通报一声,就是澹台月有要事要说。”
他仍旧不肯离去,挺直腰板站在秦家,那小厮见此也没了办法,只能任由他继续候着。
还真是奇怪的人。
“你说澹台月又来了?”秦鹿鸣显然是低估了澹台月的毅力,可她思索了一番后仍旧不想与澹台月见面。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这样不是最好吗?
他们之间没有朋友的情分在里面,更没有商业伙伴的交情在着。
“是啊,这澹台月也太执着了。性子太轴了,我们秦家本就安静,门口素来无人。今日开门一开见着一个白色身影站在大门口,可真是令人怵得慌。咱们家又不似他们澹台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敢情他存心来寻我们的麻烦。”
宴春一边给秦鹿鸣剥了柑橘,一边嚷道。
秦鹿鸣沉思。
她一向喜静,虽然这院子处于城中主街,但好在地皮较贵,当初她买下这里时周围少有商铺,就连住户也少之甚少,只是路上行人众多罢了。
可谁知这澹台家也将房子搬到了这里,到底是无意而为还是有意为之她尚不清楚,但她总觉得若此地是澹台黎选的,那八九不离十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让他进来吧。我倒想看看他要说些什么。”秦鹿鸣擦拭了手,随后为自己的指甲涂上丹蔻。
澹台月从屋外进来时便看见秦鹿鸣坐在藤椅上,像是软骨无力一般,整个人都窝在的上面,可她偏生生得别致。跟一般的女子不同。
毫无温柔可言,但浑身上下都是令人忽视不了的盛气凌人,自信张扬。
“秦姑娘。多次打扰,还望见谅。”
四月将至,近来天气也反复无常,前些日子还在飞雨,今日已经晴天万里,甚至有些炎热。
秦鹿鸣侧眼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漠。随后从桌前抽出一把扇子。
“月公子既然知晓打扰了,又何必来此,跟你我互相找不痛快,还是公子有着另类的嗜好,就喜欢被人欺侮?”
“我……”澹台月抿了抿唇,犹豫一阵,终是开口,不过这一次他并非对着秦鹿鸣,而是站在一旁的宴春,“烦请宴春姑娘先回避一下,我有些私事要与秦姑娘说。”
宴春微微一愣,这个人倒是懂得和秦鹿鸣针锋相对没有好处,改头对准他来了。
宴春看了眼秦黎明的脸色,低了低身子,转身离去,还不忘将书房的门带上。
瞧着宴春离去,屋门又被瞬间合上,虽然开着两扇窗户,但终究光线不大好,秦鹿鸣怏怏不乐,起身从藤椅来到桌前,坐在了凳子上。
她没有理会澹台月,只是伸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给了自己,另一杯朝着桌对面推去。
澹台月微怔,知晓她是在让自己坐下,心中五味杂陈,终了,还是到了桌前。
“公子有什么要说,快快道来,我稍后还要去庄子里,耽误了我的时辰,公子可知晓后果?”
澹台月点头,若是换了从前,秦鹿鸣这般目中无人他早就发怒了,但眼下他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见他一脸为难,紧抿双唇,手指握得发白,秦鹿鸣瞟了一眼,无动于衷地将白瓷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慢条斯理道:“若是公子没想好,就请回吧。我也不是每天都那么闲,也跟公子没什么关系,咱们之间没必要私下见面。”
说完这话,秦鹿鸣便置杯于桌上,起身就要离去。
见此,澹台月匆忙开口将其拦下。
“月公子还有什么要说?”她回头,冷冷地看着澹台月。
“我……”她不知澹台月内心的纠结与苦楚,更不知澹台月在这种时候来找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因而眼下根本不能体会澹台月眼中那痛苦迷茫的神情究竟是因何而起。
“秦姑娘,你知道锦城秦家吗?”
他抬头,目光之中充满了绝望与苦涩。然后他看见秦鹿鸣的双瞳一阵收缩,脸色微变。
只见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闭了闭眼,像是平复了心情,终于坐下了。
秦鹿鸣不愧是秦鹿鸣,即便此刻愤怒多过惊讶,她还是很快的恢复过来,一脸泰然自若地坐下,问道:“公子说这些是做什么?”
二人互相试探,一个是担心对方还不知带此事,一个是担心对方故意套自己的话。两人心思各异,坐在桌子对面,目光相接。
澹台月看着她迅速变了脸色,眼底的戒备。心中有了一丝猜想,却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秦姑娘你的父母呢?”他问,殊不知这话像是引线一般触碰到了秦鹿鸣。
只听她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像一把刀子一般剜在澹台月的心上。
“父母?月公子莫不是说笑了,怎么?秦某家中父母双亡,自幼跟着外祖母长大,家中只有一个哥哥秦筝,其下也只有一个弟弟。这种事情值得公子特意跑来问?难道秦某的事情没有传遍大街小巷,公子何必来戳我的伤口。你从小衣食无忧,家中宠爱。要天得天,简直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还是公子觉得掀别人伤疤很有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澹台月见她生了气,立刻开口解释,“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从未听姑娘提起家中父母,我……”
然而秦鹿鸣仍旧咄咄逼人,开口便是一脸凶狠地看着澹台月:“绝无此意?公子可真是说笑了!难不成我还要昭告天下我父母死了,每天将他们的牌位抱在手中让你看见,还是说公子想要开棺?”
她得理不饶人,且她嚣张惯了,巧舌如簧,纵使她说不过林亭壁,可也绝对不影响她这般和澹台月说话。
“我……”澹台月急了,连连起身,手足无措说道,“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莫要生气了,我以我澹台家的名义起誓,我……”
“澹台家!笑话!你们澹台家有什么光明可见的东西可以拿给你起誓?公子又何必说出此等笑话惹人嘲笑。”
秦鹿鸣自打知晓了澹台家与秦家之间的牵扯后便一直压抑着自己,从未释放。今日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她又岂能放过。
更何况澹台月虽然无辜,可万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提起当年往事。只这一点便已经让她的自制力溃不成军。
屋中声音突然变大,宴春心中微微一怔,听到秦鹿鸣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她好心疼秦鹿鸣。一向克制沉稳的秦鹿鸣何曾这般失控过,想必压抑了一段时候后,她终于爆发了。
听秦鹿鸣这样说完,澹台月陷入了一阵沉默,他垂下眼睑,神色伤怀的闭眼抿唇,他笃定秦鹿鸣果真是当年秦家的后人,秦鹿鸣果真知晓了那些事。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东西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信任多年的澹台家会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蒙蔽了他的双眼?澹台月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睛,神色绝望,一字一顿说道:“所以,当年那些事情真的是我……不,澹台家做的吗?”
秦鹿鸣冷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室内一片寂静,澹台月背脊一僵,脸色也禁不住变得难看起来。是啊,他都知道,事情也都发生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锲而不舍来秦鹿鸣跟前问清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伤害?
还真是讽刺啊,他素来坚守多年的原则是残害众人的爷爷澹台义教的,他一向以为一切行事光明磊落的澹台家竟然在背后做了这般多的肮脏事。
如今,他坚守着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澹台月脑子嗡嗡作响,他无力极了,此刻很是疲惫,只想要赶紧逃离出去,甚至将这一段回忆忘记。
终了,他还是抬起了头,十分无力,甚至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对不起。”
他知晓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尤其是在生死面前,一个对不起显得太苍白太无力了。
秦鹿鸣看了他颓丧的脸色一眼,一言不发。最终没再管他,转身朝着屋外走去:“公子请回吧,你我两家有着多年的宿怨,保不齐哪天就兵刃相见了。”
扔下淡淡的话语,秦鹿鸣打开了屋门,一步便踏了出去。
再见,此后不复相见。